這便是矛盾。
這便是夫子給他出的最後一道題。
在絕境裡看見曙光,曙光裡卻隱藏著極大的風險。
在這種時候,你會怎麼選擇?
是繼續沉默地等待,等待天色越來越亮,或者天永不再亮。
還是以生命為賭注,向那片天光裡勇敢或者說瘋狂地再踏出一步?
坐在崖洞地面上,寧缺痛苦地思考了很長時間,沒有得出答案,情緒反而變得越來越低沉,喃喃自言自語說道:“有完沒完?”
不知道他這個問題是問誰的,夫子還是老天爺?
他的聲音略微大了些,卻還是那四個字:“有完沒完?”
他忽然站了起來,抓起身旁那把竹躺椅,用力地摔到崖洞石壁上,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竹椅支離崩碎,變成了一堆垃圾。
被囚崖洞整整三月眼看著希望,然後又失望直至絕望不停重複著這種過程,乏味並且讓人心生厭煩放棄的情緒,到了此時,他終於崩潰了。
“有完沒完!”
寧缺憤怒地大喊著,抓起身邊能夠抓到的一切東西,用力地向洞壁上砸去,竹椅,湯甕,水盆,筆墨紙硯甚至包括那兩本書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渣洩掉心頭那股極為鬱結不甘的悶氣。
崖洞裡的所有東西都被他摔碎了,桑桑昨天去山那邊瀑布下摘的一束野花,也被他甩的散亂落在地上。
他跌坐在那些花枝間,神情落寞地低著頭,看上去極為可憐,就像是一個迷了路、再也找不到家的小孩子。
忽然間,他想起了和夫子的第一次相遇。
那次相遇在松鶴樓的露臺上,結束於夫子很不講道理的短棍一擊。
寧缺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像夫子這樣的大人物竟會像市井小販般失態,暴跳如雷對自己的學生打悶棍。
這時候他終於明白了夫子當時的感受。
也正是夫子的那一棍,讓他想起書院真正的道理是什麼。
書院教育學生們如果經過審慎的思考,確認自己的行為是正確的,那麼遇著困難阻厄時,不可生懼心,不應起避意,而應該勇往直前,用盡一切手段去堅持自己的道理,這便是書院的道理。
換句話說,當敵人太過強大,你無法與它講道理時,那麼便不用再講道理。
寧缺抬起頭來,看著洞崖出口處。
在這時候,他沒有想起什麼前輩,因為這條道路上的前輩只有小師叔一人,而且小師叔最終走下了毀滅的結局。
他想起了昊天道門的那些強者,從道痴葉紅魚開始,到桃山之上的大神官,從那位揹負木劍的天下行走葉蘇,再到傳說中青衣飄飄的知守觀觀主,直到最後他的目光落在絕壁外的湛湛青天之上。
“我會繼續修練浩然氣,我會再試一次,我不管會不會引發老師你設下的禁制,我也不理會將來可能會遇到什麼。”
他默默唸道:“因為我不想再呆在這裡,我想出去,去你媽的。”
桑桑正在草屋裡洗碗,聽著崖洞裡傳出摔東西的聲音,趕緊擦手準備去看看,又聽到這四個字,不由神情微異,心想你被關在洞裡閉關,月輪國那位佛宗大德姑姑,究竟又如何得罪了你?
她走到崖洞口,正準備進去,卻看到洞內一片狼籍,寧缺盤膝坐在地面上,神情恬靜,彷彿一尊坐在遠古廢墟上的神像。
近兩個月的時間裡,寧缺一直在試圖改造浩然氣,卻未曾修煉蓄養過,小腹深處那個氣漩平靜的有如一方小池。
這時候,浩然氣彷彿清晰地感知到了他此時的絕然心意,緩緩流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