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箱依然沒有碎,無數頭蓋骨依然被拘束在裡面,為這座血祭大陣源源不斷提供著力量,為國師的這個局提供著支撐。
寧缺看著地底那個箱子,沉默不語。
“這是王庭所有祭司以大巫法,擷千年靈魂火焰焠煉過的陣基,就算你擁有人間巔的力量,也不可能打破,因為人力有時窮,而靈魂無止限。”
國師不知何時出現在南方的一輛馬車上,布衣飄飄,念珠輕轉,他看著寧缺憐憫說道:“既然是徒勞,何必硬要?”
寧缺說道:“好吧……我必須承認你困住我了,接下來呢?如果你不能殺死我,那麼這個血祭大陣和小孩子的玩意有什麼區別?”
他轉身看著馬車上的國師說道:“你應該很清楚,你困死我,便等於我困死你,只要你留在這裡,那麼你必然會死。”
他說的沒有錯,對書院來說,此時的金帳王庭唯一需要認真對付的就是這位深不可測的國師,如果他為了困住寧缺而無法離開,那麼稍後待唐軍主力到來,待徐遲出現,甚至有可能是那位親自到場,那麼國師必敗無疑。
有些奇怪的是,國師的神情依然平靜,沒有被寧缺這段話所影響,似乎他有絕對的自信,可以不被書院如何。
也許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可以殺死寧缺。
十餘位大祭司。從草原的四面八方出現,然後走到車陣前。
寧缺的視線,穿過身周燃燒的昊天神輝,落在這些人的身上,落在他們胸前的人骨項鍊上,說道:“終於來了。”
金帳王庭用來與中原修行者對抗的,一直都是這些精擅巫術的大祭司,每名大祭司都有類同於中原修行界知命下境的水準。
十餘位大祭司加入到血祭大陣裡,又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那些年老的大祭司,緩緩顫著嘴唇。開始念頌先前國師已經念過的那段奇怪的經文。然後他們開始手舞足蹈,扭曲著身體,跳起一種誰也看不懂的舞蹈。
草原祭司擅的是巫術,經文便是咒語。舞蹈同樣也是一種咒。
十餘輛大車轟然垮塌。車上的那些箱子外面裹著的木條也紛紛裂開。露出裡面的鐵柵——那些鐵箱子緩緩浮到空中,最後浮到空中的,是先前被寧缺一刀砍進地底深處的那口鐵箱子。帶著泥土簌簌而下,彷彿出土的魔物。
所有的鐵箱裡面都是人骨,都是人的頭蓋骨,帶著人們死去之後的精魄殘餘,被國師和大祭司們以草原巫術秘法所攝,向四周散去。
那是一道難以想象的巨大的壓力,來自靈魂,也施於靈魂之上,無形無質卻又真實存在,就像是一座巨山,直接轟擊在寧缺的精神世界裡。
寧缺悶哼一聲,唇角溢位一道鮮血,眼神卻依然清明,自與桑桑在佛祖棋盤裡合體後,他的身軀強度以至於靈魂的強度,再到念力的雄渾程度,都早已站在了整個人間的最巔峰處,這道來自無數靈魂的壓力,或者可以將一名知命境巔峰強者的識海直接碾碎,卻只能讓他受傷,他還能繼續撐著。
但被血祭大陣所困,這樣苦苦支撐終究不是個了局,他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支撐多長時間,他需要做的事情是破陣,然後殺敵。
破陣與殺敵,是一體兩面的事情。
要破除這道恐怖的血祭大陣,關鍵就在殺死國師,而要殺死國師,首先要找到他的位置,確定他在哪裡,但現在的問題就在於,他不知道國師究竟在哪裡。
國師明明就在這裡,就在他的眼前,就在那輛唯一留存的馬車上,卻又彷彿在很遙遠的地方,他與這座血祭大陣似乎已經融為一體,卻又似乎在別的地方看著此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先前他從空中跳下,沒有踏中國師的頭顱,後來國師須臾間來去無羈,或者正是其中隱藏著什麼問題?
寧缺看著馬車站著的國師,看著他身上在晨風裡飄拂的布衣與木珠鏈,眼睛微微眯起,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清晰。
忽然間,他感覺到了些什麼,抬頭望向天空,只見那片被血祭大陣干擾影響吸噬而來的陰雲裡,忽然出現了一道極淡的細線。
陰雲裡彷彿也有無數怨魂,那是死在草原上的人,那是金帳王庭無數年來造的殺孽,卻也是金帳王庭對敵人的集體殺意,是為殺魂。
看著那片陰雲,寧缺對金帳王庭那道恐怖的殺意,感受的異常明顯,對這座血祭大陣的陣意也有了更深的認知,確認不是自己現在能夠破除……然而他的神情卻忽然間變得輕鬆起來,再次覆上的白雪的雙眉微微挑起。
他似乎在笑。
“你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他收回望天的視線,看著不遠處的國師,平靜說道:“我承認你有足夠的能力困死我,但……這樣不夠,因為你知道書院從來都不是我一個人。”
國師雙手緩緩合什,似一老僧,雙眼怒張,似一野蠻的巫師,口道一偈,如深山裡清修多年的道人,說道:“那麼他們什麼時候到呢?”
這般容顏氣質的變化,真可謂境界非凡,然而寧缺多年前在魔宗山門裡便見過蓮生大師三十二般變化的模樣,哪裡會為之所懾。
他就像是與國師談家常一般,說道:“唐今日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