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紅魚還活著,她從欄畔跳到絕壁裡,破雲墮落,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必死的情況下,她依然活著,她做到了只有昊天才能做到的事情。
她是怎麼做到的?
如果要從頭開始敘說,那要退回到半年前,當時一封信離開裁決神殿,經由最隱秘的途徑送到某個地方,向對方發出了一份邀請。
如果簡單一些說,那麼我們可以把畫面轉到那天夜裡——就是掌教熊初墨、中年道人和[***]海三人圍攻葉紅魚的那個夜晚。
夜晚之前的白天,禇由賢和陳七在道殿裡慷慨而談,代表寧缺向葉紅魚發出邀請,向整個西陵神殿表達了書院和唐國輕蔑的態度。
因為葉蘇的緣故,也因為對觀主心意的推算,葉紅魚沒有接受寧缺粗暴的邀請,卻也沒有讓掌教把他們殺死,而是把他們關進了幽閣。
幽閣是西陵神殿用來關押叛教罪人和魔宗餘孽的地方,戒備極為森嚴,無數陣法隨時等著殺人於無形,無數年來,除了衛光明老人,從來沒有人能夠從這座監獄裡逃走,當年陳皮皮被囚於此,即便寧缺也沒有任何辦法。
禇由賢和陳七被裁決司的黑衣執事押入幽閣最深處,被關進鐵柵欄後方逼仄的牢房,那時候他們對離開再沒有任何期望,知道最終等待自己的或者是死亡,或者是永世不見天曰——無論哪種都很令人絕望。
令他們聊覺安慰的是,從白天到夜晚這麼長的時間,一直沒有人來審訊,傳聞裡裁決司那些恐怖的手段,沒有落到他們身上。
他們很簡單地便想明白,他們沒有變得血肉模糊,沒有被痛苦折磨到只想自盡而死,只能是因為葉紅魚,只有她會這樣做。
今夜或者明曰,她或者會冷酷地將禇由賢和陳七殺死,但她不會對這兩個人進行折磨,這已是極大的寬容。
她沒有接受寧缺的邀請,看起來,也不想讓寧缺憤怒。
禇由賢和陳七坐在囚房裡,看著石壁,沉默無語,除了一桶清水,房間裡沒有任何事物,也沒有人送來食物。
沒有受折磨,沒有禁受裁決司恐怖的刑罰,卻也沒有人理會,長時間的等待其實也是一種很殘酷的折磨,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有人進來把他們殺死,這種心理上的焦慮感,直接讓禇由賢變得有些不安,臉色越來越蒼白。
陳七想的事情卻比他要深很多,他在想沒有人理會自己二人,是不是葉紅魚在等著他們撞牆自殺?安靜的環境,總是容易讓人胡思亂想,尤其是對於擅長陰謀手段的他來說,他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
葉紅魚的寬容慈悲,應該便是給自己二人自殺的機會。
他告訴了禇由賢,禇由賢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猶豫片刻後,詢問接下來應該怎樣做——馬上撞牆自殺,還是再等一個晚上?
陳七沒有聽到——就在禇由賢開口的時候,囚室外傳來一聲很恐怖的巨響,那聲音將禇由賢此生最有勇氣的一段問話完全掩蓋。
隨著那聲恐怖巨響,緊接來到是一陣震動,深藏於山腹裡的囚室都開始劇烈的震動,桶裡的清水不停擺蕩,濺了很多出來。
禇由賢扶著牆壁,極艱難地站穩身體,覺得頭有些暈。
這是地震了嗎?
陳七神情變得有些嚴峻,快步走到石窗畔,向囚室外的絕壁間望去,只看到夜穹裡的那輪明月,看不到任何別的畫面。
他聽的很清楚,先前那道恐怖的撞擊聲,來自絕壁外的夜空,而那道震動,應該來自桃山高處,說明高處發生了什麼事情。
緊接著,桃山峰頂又傳來幾聲巨響,震動傳至囚室裡,桶裡的清水盪出來的越來越多,打溼地面,然後流到禇由賢身前。
禇由賢向後退了兩步,看著陳七臉色蒼白問道:“出什麼事了?”
陳七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
他們現在是囚犯,自然不知道此時在桃山峰頂那座黑色的裁決神殿裡,道門最巔峰的數名強者,正在進行著生死搏殺。
那些恐怖的撞擊聲,那些恐怖的震動,便是戰鬥的影響。
響起腳步聲,禇由賢和陳七回頭望去,只見一名黑衣執事走到柵欄前,取出鑰匙開啟柵欄,用目光示意他們跟著出來。
那名黑衣執事約四十歲左右,臉色蒼白至極,不是那種病弱的蒼白,也與恐懼無關,只是無數年來不曾見過陽光的結果。
取鑰匙、開囚室的柵欄、示意犯人跟著出來,那名執事做這些事情時,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很是平靜自然。
禇由賢和陳七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的疑惑與不安,變化突然來臨,卻不知道是好是壞,離開石室後迎接他們的是死亡還是什麼?
離開囚室,迎接他們的是很長的通道,通道由石壁組成,高約一人半,寬不過兩人,從幽閣後方某間庫房斜斜向桃山下方延伸,昏暗的燈光把他們兩人和那名黑衣執事的影子映在乾燥的地面上,腳步聲異常清晰。
沒有人出來攔阻,黑衣執事面無表情在前面走著,似乎很確信,整座幽閣此時已經沉睡,就算腳步聲再響亮些也無妨。
通道真的很長,禇由賢和陳七在裡面走了兩個時辰,走到腳痠眼花,小腿肚快要抽筋,還沒有看到出口,陳七敏銳地發現,這一段的通道牆壁上蒙著淡淡的灰,有被風拂過的痕跡,油燈架上滴著的油漬有些新。
看見那些風拂過的痕跡,根據通道的傾斜角度和行走距離計算,應該已經快要走到山下,他放鬆了些——通道要走到盡頭了——接著他又緊張起來,種種細節都在證明,至少有數十年時間沒有人走過這段通道。
西陵神殿的幽閣裡,居然藏著這樣一個不為人知的逃生通道,這是誰修的?那名黑衣執事又要帶自己二人去哪裡?
陳七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卻更加震撼不解,葉紅魚做為裁決大神官,自然知曉幽閣最大的秘密,那些掌教都不知道的秘密,也只有她能夠讓整座幽閣都保持沉默,只是她為什麼要暗中把自己和禇由賢放走?
通道終於走到了盡頭,黑衣執事按動一塊青磚,解除了機關,取出道劍,極為謹慎地拔開前方數株帶著致命毒刺的灌木,帶著禇由賢和陳七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