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微笑伸出手來:“成交。”
寧缺伸手和他輕輕一握然後鬆開,說道:“我姓寧,安寧的寧。寧缺。”
“我姓朝,大唐朝的朝,朝小樹。”
“好囂張的姓,好溫柔的名。”
“長安人都叫我春風亭老朝,你可以叫我朝哥。”
“朝小樹比較好聽一些……我說小樹啊,你就是魚龍幫的幫主?”
“你可以叫我老朝……另外,我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是魚龍幫的幫主,我只是集合了一群兄弟,做些朝廷不方便做的事情罷了。”
寧缺最終確認了他的身份,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長安第一大幫的幫主還這麼謙虛,小樹啊,你這就顯得太虛偽了。”
……
……
從柴堆裡抽出那把樣式普通的刀,從箱子裡找出那把黃楊硬木弓和箭筒,從粗陋青瓷缸裡揀起大黑傘用舊布層層包裹,然後全部系在了背上,接著他在箱子底部摸了半天,摸出一塊不知多久沒洗過的黑色口罩。
仔細穿好貼身的軟甲,外面套了件壓箱底的舊年短袖箭袍,把頭髮散開重新系成月輪國人常見的樣式,用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張臉,寧缺對著銅鏡仔細端詳半天,確認沒有什麼漏洞,走到小廚房外探頭向裡面說道:“我走了。”
桑桑在收拾廚灶,洗涮鍋碗和筆硯,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柳細般細長的眸子裡隱約有些孩子氣的煩躁,不知道為什麼,小侍女今天擱碗涮筆的動作很大,時不時發出砰砰悶響,抹布用力擦著鍋底竟似要把黑糊糊的鍋底擦穿。
寧缺微怔,然後明白了一些,溫和解釋道:“能掙些銀子總是好的,而且我看那傢伙應該很有背景,給對方一個人情,將來我也用得上。”
啪的一聲,桑桑將抹布重重摔到灶沿上,端著沉重的鐵鍋自去倒髒水,小丫頭腰身一扭,竟是當做沒看見他這人,沒聽到他的解釋。
寧缺揉揉蹙起的眉心,沉默片刻後說道:“小黑子那個白痴隨隨便便丟了一句話就嗝屁,我就算想推託也沒辦法跑到冥界去找他,那麼今夜算是替他還帳。”
說完這話,他不再理會小桑桑的小情緒,直接出了後宅走入前方的店鋪。
春風亭老朝身為長安第一大幫魚龍幫的幫主,在江湖上飄蕩經年,不知見過多少奇人異類,他知道老筆齋的少年老闆肯定也是奇人之一,早有思想準備,但此時看見寧缺這身打扮,依然忍不住感到一絲詫異。他看著寧缺身後那根被破布裹成粗棍子般的神秘物事,微微苦笑說道:“看你這身打扮不像是去殺人,倒像是欠了賭債準備連夜逃家的破落戶,你莫非打算把所有家當都背在身上?”
“我只背了一把刀,你就知足吧。”
寧缺走到他身旁,看了一眼臨四十巷裡的風雨,注意到長巷兩頭並沒有人影,忍不住皺眉說道:“希望你的兄弟裡沒內奸,希望你的兄弟們能把這條巷子看好,我可不希望跟著你風蕭蕭去殺人的畫面明兒就變成長安府裡的索圖。”
春風亭老朝低頭看了一眼遮住少年大半張臉的黑色口罩,微笑說道:“其實不用這般謹慎,如果過了今夜你我二人還活著,那麼今後只要你不觸犯唐律,為非作歹,這座長安城甚至整個大唐帝國都不會有人再敢來找你麻煩。”
聽著這話,寧缺心想誰說長安第一大幫身後沒有背景,然而他並沒有摘下口罩去光明磊落殺人的想法,清稚的聲音隔著黑色口罩透了出來:“我習慣低調。”
春風亭老朝笑了笑,不再勸他什麼。
春夜的幽靜早被淅瀝的雨聲打擾,此時又多了腳步聲,寧缺走出門檻,朝小樹撐開看似破不禁風的油紙傘,二人同時抬動腳步向夜色與雨中走去。
桑桑衝了出來。她站在門檻內,雙手抱著那口沉重的大鐵鍋,看著桌上那碗還剩了很多的面,看著風雨小巷裡那個背影焦慮喊道:“少爺,你面還沒吃完!”
寧缺回頭笑著望著她,說道:“先擱那兒吧,回來繼續吃。”
桑桑抱著大鐵鍋,瘦小的肩膀靠著被雨水打溼的鋪門,大聲喊道:“冷了不好吃!”
寧缺用力地揮了揮手,笑著大聲回答道:“那你再煮一鍋,等我回來吃。”
桑桑緊緊抿著小嘴,怔怔看著他轉身而去,最後喊了聲:“我多放些蔥花兒,少爺你要記得回來吃!”
寧缺不再回答,黑色口罩外那雙眸子裡的笑意卻上越來越濃,看著越來越黑的巷景,看著越來越急的雨絲,忽然開口問道:“小樹啊,咱們現在去哪兒?”
“春風亭。”
老朝平靜回答道:“我的家在那裡……敵人也在那裡,另外我還是建議你稱我為老朝,因為你才是一顆小樹。”
巷中風雨依舊,不知春風亭那處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