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平靜地敘述著,他低沉的嗓音迴盪於眾人耳畔。
他沒有解釋與趙都安辯論的細節,卻開始由這個話頭起,當眾說出了趙都安說給他的,那些“心學”的理論來。
彷彿壓根不是在辯論,而是在替趙都安的學說宣講一般。
董玄一開始還給“心學”、“心即理”等字眼搞的一頭霧水,但伴隨正陽深入淺出的講述,這位儒學泰斗也不禁擰緊眉頭,變顏變色。
作為堅決秉持“理學”的大儒,他甚至幾次想要開口打斷,反駁。
可想起這些歪理邪說,乃是趙都安提出的,便只能憋住。
然而四周其餘的學者卻沒他這般顧慮,越聽表情越精彩。
一部分眼睛越來越亮,給這新穎的學問吸引。
但這終歸是極少數。
大多數,仍是下意識地排斥,但面對著近乎佈道的正陽,又委實說不出反駁的話語來。
至於正陽學派的弟子們,更是完全聽傻了,有如一群被拋棄的孩子。
頗有種臨戰之際,將軍叛逃了的荒謬感。
陸成和宋舉人相顧無言,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震驚。
趙都安表情也有點古怪,這比他預想中的最好情況都還要更好些。
在他原本計劃中,先狙擊正陽一次,今天董太師在臺上,自己在臺下。
若正陽贏下董玄,他就出場。????卻沒想到,正陽經過兩日辯論,竟直接投了。
不只投了,而且改頭換面,當眾宣講起了“心學”的理論,而將本來的“辯論”拋在一旁。
並且……
他講的非常好,比趙都安說的都更透徹些。
不意外。
趙都安雖搬了心學的理論,但論及理解,不可能與正陽相提並論。
眼下正陽融會貫通,從他口中說出的心學,更為圓融,深入淺出。
“……故而,心中霧散。昨夜我在客棧中孤坐整晚,待天明時,於屋中見晨光熹微,映照暗室。我心光明,不復何求。“
正陽先生眼睛越來越亮,他臉龐湧上血色,有種悟道後由衷的欣喜。
他環視在場眾學者,認真道:
“故而,我心知今日再強辯下去,哪怕趙使君不出手,我也逃不過輸的下場,因為我的心,已改旗易幟,有了新的方向。”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朝董玄拱了拱手:
“我久在雲浮,不知天下之大,京城臥虎藏龍,只一個趙使君,便令我醍醐灌頂,想來董太師學問更深,便也不再自取其辱了。”
“先生過謙……”董玄臉色尷尬,欲言又止。
正陽沒搭理他,轉身遙望趙都安,再次拱手,道:
“使君之言,於我頗有啟發,該當一個‘師’字。亦令我見識了皮袍下的小,今日之後,我將回返雲浮,再入山中,潛心著書,闡述心學之理,待成書日,寄送京師,還請使君掌眼。”
趙都安微笑道:“好說,好說……”
這一句話,卻是將趙都安放在了師長的位置了。
堂堂大儒,稱一個佞臣為師?
正陽又轉身,目光掃向在場一張張近乎凝固的臉孔,意味深長地感嘆道: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