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者這個稱號，聽起來好聽，其實遠遠沒有那麼風光。你和葉小子剛剛入門，還不明白箇中艱辛。葉小子性情通達，還算好說，可你這個性子……說實話，要我說的話，真心不合適。”葛同山看了林宇非一眼，“你家老師應該也說過，觀星者在國內很不受歡迎，現在世上僅存的觀星者，不曉得能不能數得過二十個。大多數能力者不願意選擇這條路的原因，多半還不是因為觀念的原因，更多的，還是因為無法堅持。”
“堅持？”
“能力者都是從普通人中來的，誰沒有七情六慾？誰沒有個把重要的人？他們不願意把普通人當作同類，不是因為他們沒有重視的物件，只是因為堅持不下去而已。”葛同山冷笑一聲，“明明想要守護，卻不得不屈從於他人的眼光；明明心存善念，卻不得不妥協於心中的慾望。對於他們而言，巨大的力量成為了他們屈服於慾念的藉口，為了得到所謂同類的認同，他們寧可把自己重視的東西深壓在心底，終生不再想起。這才是能力者的社會，他們排斥觀星者不是因為厭惡，只是因為害怕。”
“所以你的老師會有那麼高的地位，雖然他從來不以為意。老傢伙的修為在能力者中，甚至國內的道門中都排不到前面，大部分的能力者雖然不認同他，但從來不會少了敬重。畢竟能堅持做兩千年觀星者的人，放眼全世界也沒有幾個。”
“原來老師這麼有名啊。”林宇非說，“可是這和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嗎？”
“就說到了。”葛同山做出稍安勿躁的手勢，“我之所以說這些，只是想要告訴你，要做一個觀星者，總要有所取捨。你的老師活了兩千年，你以為他就沒有七情六慾嗎？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我也知道你家老師修道之前也是有家室的。他現在為什麼孑然一身我不清楚，不過你不願意猜一猜嗎？”
林宇非呆住了。是啊，怎麼可能沒有捨棄，難道老師當年也是捨棄了自己的家人嗎？因為做過了，所以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安排別人也這樣做嗎？那大師兄呢？師姐呢？
他就那樣呆呆地想著，忘了說話。葛同山在一邊看著，看著林宇非臉上的表情不停地變化，卻並沒有向輕鬆的方向發展，心裡懊惱起來，暗自哀嘆一聲，心想自己果然不適合安慰人。想到這裡，不由得焦躁起來，：“小子，要不再來和我打一架吧！打一架，就算想不通，心裡也會舒服得多不是?”
“打架？”林宇非猛然被打斷思緒，聽到這話卻有些茫然。心想這算是什麼神轉折？他不是來開解自己的嗎？難道只是想來和自己打架？還沒想到怎麼回應，黑暗中猛然傳來雲還的聲音：“葛同山，你這小子除了打架還能幹什麼？你是來火上澆油的嗎？”
兩人都一驚起身，葛同山撓撓頭，臉上多少有些尷尬：“早知道你要來，老子來幹什麼！”說罷一個後躍，人已經消失在黑暗中。
“臭小子，淨會給人添亂！”雲還看著葛同山消失的方向怒哼一聲，轉回頭來看著林宇非：“對我有很多不滿吧？是不是覺得老師這次回來，做事有些不近人情？”
“也沒什麼，只是我自己還沒想通吧。”林宇非向著雲還躬身行禮，然後直起身來，眼睛卻不肯看向雲還，而是掃向一邊。看著他這個樣子，雲還在心裡暗歎一聲，不由得想起十五年前自己離開時的那個十二歲的小孩，明明失望，明明想要挽留，卻不肯多說半個字，只把所有的情緒藏在心裡，自以為別人都看不到。
“坐下吧。”雲還率先坐下來，拍了拍身邊的空處，“老師這段時間也有些心急。剛才葛小子的話我基本也都聽到了，說得大致沒錯，我也就不再重複了。到底要怎麼做，還得你自己決定。”
“是，老師。”林宇非低聲回答。
雲還沒有說話。他伸手入懷，摸了幾下，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扔給林宇非：“這是你師祖當年留給我的長生丹。每顆可以續命十年。不過自從進入金丹境，老師就沒有再用過，因為進入金丹境以後，壽命可以達到很長，這些續命丹就暫時用不著了。”
“真的有能延長壽命的藥嗎？”林宇非一呆。這話給他的震撼有些大，以至於剛剛煩惱的事情都拋開了。盒子開啟，裡面是六排黃豆大小的凹槽，每排十個，只有最上的一排還滿著，第二排還有兩顆，是呈青綠色、黃豆大小的藥丸。
“這些藥丸應該讓師弟拿去分析一下成分。”林宇非拿起一顆藥丸翻來覆去地看，嘴裡小聲地嘀咕著。“他早就嘗試過了，沒有結果。”雲還道，“兩千年來老師主動找的，別人借去研究的，不下數十人，甚至包括葛小子的先祖葛玄真人，但是都沒有成功。製成藥丸的材質只是普通固本培元的草藥，這是所有人的共識。真正起作用的，只怕是藥丸中蘊含著的，超越規則的概念之力。”
“概念之力？”
“你的師祖，本身就是一位持有生長之力的能力者，其碎片規模不在靑鴻之下，續命丹中蘊含了他灌注的生長之力，才會有生長的效果。”雲還道，“規則之內，可沒有能超越規則的東西。”
“這樣啊。”林宇非答應一聲，將盒子蓋上，交還回去，卻被雲還推了回來：“你留著吧，這些東西老師已經用不著了。”
“不對啊，老師你不是壽元將盡嗎？這盒子裡還有十二顆，足足能延壽一百二十年，說不定還能突破元嬰境呢。”林宇非疑惑道，“這些東西，老師你才更需要吧？”
“兩點原因。”雲還臉上露出微笑，舉起兩根手指：“其一，突破到元嬰境需要的時間完全不是衝擊金丹境能比的，老師已經努力了一千四百年，別說再來一百二十年，再來三百年都不會有結果；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找到了你和靑鴻，老師已經完成了你師祖的託付，此生已經沒有什麼留戀了。靑鴻有生長能力在身，莫說他資質遠過於我，甚至並不輸於你，就算是我這樣的資質，也有足有的壽元修煉到更高境界，只要他能經常使用他的能力。你卻因為毀滅之力的存在，即使不再使用，毀滅之力也會逐漸侵蝕你的身體，導致你壽元縮短，甚至修煉也會受到影響。所以這十二顆藥丸，算是老師對你的一些補償，雖然若真到那個地步，也沒什麼用就是了。”說到這裡，雲還臉色轉正：“這次的事件非比尋常，處理不當，毀滅兩三座城市都是輕的。所以如若必要，你的毀滅之力，老師必然會要求你使用。還有下午老師和你說的話，雖然知道會讓你不舒服，但是說實話，老師直到現在都沒有放棄那個想法的意思。我不知道你心裡有沒有什麼想法，你也不用說出來。我們選擇了這條路，就要有走下去的覺悟，至少我和你師兄還沒有改變的想法。而你的路，需要由你自己來選擇。”
林宇非心裡一沉。因為續命丸帶來的感動又漸漸淡去，先前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又湧上來。沒等他有所反應，雲還又繼續道：“其實如果我們真的猜中了，也不見得是壞事。”
林宇非一愣。雲還的話又給他帶來一絲希望，忽然想起雲還在幾天前說過的話，心裡竟然有些雀躍起來，因為另一個可能性終於如刺破陰雲的陽光，將心裡的陰霾衝散些許。果然雲還繼續道：“如果真是你身邊的人，我們不也更加方便將他說服到我們這邊嗎？那樣的話，反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無論是對你，還是對觀星者這個群體。”
林宇非沒有立刻說話，但是臉上漸漸放鬆的表情已經說明了問題。看著他喜形於色的樣子，雲還心裡終於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林宇非心裡在想什麼，畢竟兩千年的人生經驗擺在那裡呢。所以才會中止修煉，大半夜跑出來，想辦法安撫一下這個心事重重的弟子。眼下目的已達，自然心懷大定：“好了，既然你已經想通了，那麼就回去休息吧，明天你們可有的忙呢。”
“老師你不回去嗎？”
“今晚空氣不錯，老師打算就在這裡修煉了。你先回去吧。”
林宇非答應一聲，轉身離開了體育館。雲還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弟子的背影消失，臉上的笑容也收斂起來：“出來吧。”
張仲堅的身影出現在身後，卻沒有行禮，而是站在雲還身邊，看著林宇非消失的方向：“這樣給他一個畫餅，真的好嗎？”
“你指什麼？”雲還淡淡地問。
“老師你這是明知故問吧。”張仲堅嘆了口氣，“從這段時間的情況看，那個持有者的創造碎片規模出奇的大，而且很明顯他已經開始控制不住，完全失控是遲早的事。到那個時候，我們能做的事情，只能是全力抹殺，根本沒有勸服的可能。您這樣不是給了他一個天大的畫餅嗎？”
“只要能解決這次事件，過後他就算要殺了我，那也由得他。毀滅之力在身，就算是續命丹，其實也沒什麼用。如果這次事件最終是我們設想的那樣，不就是最好的嗎？”雲還淡淡地說，“繼承人的話，我們還有靑鴻。”
張仲堅沉默下去，不再說話。今晚是陰天，無星無月，黑暗中有微風吹過，草葉沙沙作響，除此以外，再無聲音。
“老師，”張仲堅低聲打破沉默，“我們這樣的人，到底算什麼？”
“不要說這樣的傻話。”雲還淡淡地說，“從我們做出選擇的那天起，就沒有任何的退路了。我們前方的路，只有那一條，即便捨棄一切，也要走下去。否則觀星者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是。”
風停了，無邊的黑暗中再沒有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