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話若沒有上面那個前提,鄭嫻兒還是愛聽的。畢竟得了樓夫人的首肯,她再“混賬”起來也可以少幾分顧慮。
可是如今,她的心裡卻只覺得反感,好像自己的肚子被人算計了一樣。
孩子對她而言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如果樓闕喜歡,她生一個來玩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如果生孩子這件事被賦予了“延續香火”的任務,她就非常不喜歡了。
如果這個“延續香火”竟不是給樓闕,更不是給她自己,而是給一個“外人”,鄭嫻兒覺得自己沒跳起來罵人就已經算是很有修養的了。
讓她生個孩子給三房延續香火?想也別想!
鄭嫻兒動了氣,肚子裡又疼了起來。
樓夫人見她捂肚子,眼睛立刻亮了:“前幾天我就看著你有些不對勁,你是不是……已經有了?”
鄭嫻兒立刻搖頭:“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什麼意思?”樓夫人的眉頭擰了起來。
鄭嫻兒避開她的目光,冷淡地道:“我身子不好,生不出來的。太太想要孫子,還是另想別的法子吧!”
樓夫人盯著她看了半天,仍不死心:“生孩子這件事,是個女人就會,哪有生不出來的?你還年輕,這事也不用急。”
“太太剛才不是還說要儘快嗎?”鄭嫻兒反問。
樓夫人笑了:“我說‘儘快’,是要你儘快作打算。只要你答應了,這事就不急!”
鄭嫻兒很想直接來一句“我不答應”,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換成了一句謊話:“怕是要讓太太失望了。我小時候有個很靈的算命先生給看過,說我沒有子孫緣,這輩子不會有自己親生的孩子。——要不是為了這個緣故,我爹當初也不會那麼輕易地把我賣了。”
上了年紀的人最信命。樓夫人聽罷果然冷靜了下來,兩條眉毛擰得死緊死緊的。
鄭嫻兒裝出一副傷感的樣子來,蹲在樓夫人的腳邊握住了她的手:“太太,我知道梁兒的事讓您傷心了,可這世上的好孩子還多,您又何必灰心!我覺得上次那個林逢春就很好,如果太太還是不放心,咱們可以細細地打聽著,看有沒有剛生下來的孩子養不起要送人的、或者乾脆叫養生堂那邊幫咱留心著……從小養在身邊教導的娃兒,跟自己親生的也差不了多少。”
樓夫人呆坐了好一會子,臉上仍是傷心失望之色,顯然並沒有被說動。
鄭嫻兒想了一陣子,又補充道:“而且太太您想想,如果真是我自己生了孩子養著,那孩子相貌上總會有幾分像我吧?小時候還好說,等孩子大了帶出去,旁人會怎麼想?”
“這……”樓夫人倒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
鄭嫻兒賠著笑,小心翼翼地勸道:“太太安心吧,咱們家教出來的孩子差不了,是不是親生的有什麼打緊?”
樓夫人悵然若失,過了好一會兒才嘆道:“那也只好罷了。等闕兒他們的案子結了,咱們就……”
“太太、奶奶,出事了!”一個小廝一路狂喊著,從外面飛奔了進來。
“怎麼回事?!”樓夫人和鄭嫻兒齊齊站了起來。
那小廝喘著粗氣衝到門口,“噗”地一聲便摔在地上了。
他也不急爬起來,就那麼趴在地上急吼吼地道:“出大事了!外頭都在傳說京裡派了一個什麼大理寺的欽差過來,撫臺大人也來了,好像是說明後天就要審咱家爺們的案子!傳話的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說是上頭好像有點要催著定罪的意思,已經有人到褚先生家查抄書房去了!”
“書房不是早就抄過一次嗎?”樓夫人不以為然。
小廝急道:“這次不一樣!這次是欽差大人從京城帶來的幾個書生親自上門查抄,說是不查出問題來決不罷休的!”
正說著話,胡氏也在別處聽到了風聲,抱著錚哥兒風風火火地來了。
鄭嫻兒扶著桌子,沉吟道:“這麼說,事情恐怕不妙!詩詞文章的事,一百個人能說出一百種解法來,要找把柄還不簡單?只要閉著眼睛亂解一氣就可以了!前些年的那幾場文獄,不也都是因為一些模稜兩可的詩句鬧出來的嗎?象徵、隱喻、影射……他們有一百種辦法把一首尋常的詩扯到朝政上去!”
樓夫人和胡氏都是不通學問的,但鄭嫻兒的這番話她們還是聽懂了。
鄭嫻兒自己的心裡倒也不甚清楚這些事。剛才的那幾句分析,大半是她年幼的時候從隔壁那個老先生那裡聽來的,鸚鵡學舌而已。
不管怎麼說,此時婆媳三人都已經隱隱地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胡氏急得嘴角都抽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只要他們隨便找到一篇詩詞文章,就可以給咱們定個大逆不道之罪,咱們還沒處說理去?”
鄭嫻兒苦惱地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這叫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先前是上邊有事拖著,黎縣令不敢審。如今上邊明說要往‘有罪’這一邊靠,咱們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