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縣樓氏人口眾多,只磕頭祭拜這個環節便耗時不短,因此往年的習慣都是未時剛過便開始上香磕頭,直到晚飯前後再獻酒、獻胙肉、獻饌盒叩拜,一應禮節繁瑣不堪,容不得半點差錯。
今年卻顯然與往昔不同了。雖然前廳裡招待的茶水點心無不齊備,但府裡的丫鬟小廝們人人神色冷淡,並未對前來與祭的本家長輩們表現出太多的熱情。
最重要的是,主人家竟自始至終都沒有出來作陪,只管晾著眾人在前廳枯等。
眾人見狀不免暗暗心驚:看樣子,樓家這次是真的要敗了!
申時過後,終於有小廝前來傳話,請諸位本家爺們到祠堂去。
祠堂裡錫紙香燭準備得都很充足,茶果也早已供上了,一時倒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只缺了一個主祭的人。
祭祀的時候誰第一個拈香上供,那是大有講究的。二十年來,這項殊榮一直都是屬於樓老爺一人的,可是今年他病了,起不來床。
樓老爺重病,長子和嫡子都在大獄裡關著,只剩了一個非嫡非長而且名聲不好的二公子在家,這局面就很尷尬了。
最奇怪的是,此刻就連那個尷尬的樓二公子也不在!
本家爺們交頭接耳地談論著,人人都覺得這實在太不像話了,簡直是大敗之兆!
一片“嗡嗡”的議論聲中,祠堂後殿那邊突然有了動靜。
眾人翹首等著,卻不見有人出來,只聽見一聲接一聲的慘呼,伴隨著“啪、啪”的杖責之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那慘呼聲越來越低,杖責聲卻還在繼續。
前殿的爺們駭然變色。
這時,四個小廝從外面進來,抬了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放在廊下,之後便飛跑進去覆命了。
片刻之後,裡面抬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出來,開啟棺蓋放了進去。
竟是沒換壽衣沒停床,直接就收殮了——這是連最後的體面也沒給他留啊!
幾個小廝齊齊動手,棺材立刻就上了釘子,封死了。
“那人……不是本家的二公子?”有人顫聲問道。
死人抬出來的時候蓬頭垢面,並沒有人看清他的臉,因此這個問題也無人回答。
直到後殿之中衝出一個女子,撲到棺材上開始哭喊“二爺”,眾人才終於確定了先前的猜測。
一時之間,前殿之中鴉雀無聲。
後殿裡,安姨娘抹了一把眼淚,之後便平靜地抬起了頭:“從今往後,府裡總算是可以清靜些了。”
樓夫人目光沉沉地看著她,許久才道:“他是咎由自取,就算老爺醒著,也一樣容不得他。你也不用難過,至少老大兩口子秉性都還好,你也不至於落到老無所依的地步。”
安姨娘攥了攥帕子,居然扯出了一個笑容:“太太不必多心。闓兒雖是我生的,可他品性不良屢犯大錯,我並不是個不辨是非的人。只是如今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說。”樓夫人攥了攥手裡的佛珠。
安姨娘起身,跪了下來:“韓氏性子軟弱些,但秉性不壞。如今闓兒沒了,她膝下無子……”
樓夫人眯起眼睛,冷冷一笑:“這個好辦。等錦香腹中的孩子生下來,就交給韓氏養著便是。好歹……也可以算是個嫡子。”
安姨娘歡喜地道了謝,起身的時候,兩隻手卻攥了又攥,不知忍下了多少情緒。
“走吧,外頭等急了。”樓夫人站了起來。
鄭嫻兒忙上前攙扶著她,胡氏抱著錚兒在後面跟著。
安姨娘遲疑了一下,忙也跟了上去。
外殿,一片譁然。
樓夫人拄著樓老爺子的龍頭柺杖,重重地在地上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