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牡丹園,燈火輝煌。
兩處戲臺隔著一方荷塘遙遙相望,彼此都能聽到對方臺上的絲竹鼓點、臺下的轟然喝彩。
當然,也看得到對方臺上的翩翩舞袖、臺下的人山人海。
對臺戲,重點已不在“戲”,而在“對臺”。不管是角落裡的琵琶竹笛,還是臺中央的生旦淨醜,都使盡了渾身解數,力求把對面戲臺上的那一家比下去、壓下去,替自己這邊的班子博得個獨領風騷一枝獨秀。
當然,班子跟班子之間的較量是次要的。誰都知道,今晚的這一齣戲,是號稱“雙絕”的京城兩大名旦之間的決戰。
臺上唱的是《浣紗記》,中規中矩的一齣戲。
但,戲是規矩的,人卻是要攀比的。於是自那西施一上臺,下面便是一片轟然喝彩。一個流暢的甩袖、一聲清亮的唸白、一句宛轉的吟唱……隨時都可以惹來一個滿堂好。
這樣攀比的後果就是:一小折戲尚未唱完,兩邊的戲迷大半都已經啞了嗓子。
後來,一些瞧熱鬧的看客開始兩邊串,相互大聲議論著,對這兩位“西施”的扮相唱腔方方面面品評比較,定要分出個高低上下。
議論一起,難免爭執。於是吵嚷的、揮拳的越來越多,臺下眼看著亂了起來。
當然,混亂僅限於樓下的散座,那些花了大價錢上樓坐包廂的貴客是半點兒不受影響的。
臺上的戲也仍舊咿咿呀呀地唱著,並不曾因戲迷們的吵嚷或鬥毆而滯澀半分。
人人都知道,不管樓下的爭吵和鬥毆有多激烈,決定勝負的還是樓上包廂裡那些有錢的老爺太太們。
捧角兒捧角兒,那是要砸錢去“捧”的!沒有錢只說“喜歡”,誰稀罕你的“喜歡”?
兩折戲的間隙,後臺理妝的萬年青和駱小瑩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二樓的某一間包廂。
聽說,今日有六七位貴公子結伴而來,卻不似以往趾高氣昂,而是小心翼翼地服侍著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來的。
被那些不可一世的貴公子們敬畏著的,會是什麼人呢?
此時,正對著駱家戲臺的一間包廂裡響起了一聲笑語:“你說將軍府的小霸王今天跟在旁人身後當孫子?那人是什麼來頭?”
老者笑了:“什麼來頭,東家會猜不到麼?”
說著,他伸出一根手指往天上指了指。
旁邊的丫頭“嗤”地笑了:“程掌櫃這麼聰明,能不能猜到今兒來的是哪位天潢貴胄?”
那老者正是桑榆縣綴錦閣的程掌櫃。他捋著鬍鬚搖頭晃腦地想了一陣,最終還是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測,只含糊地道:“京城裡鳳子龍孫遍地跑,那麼多親王、郡王、公主、郡主,誰知道今兒來的是哪兩位?——咦,不對呀東家,我在跟您說五爺的事,您怎的只關心什麼天潢貴胄?”
鄭嫻兒歪在軟榻上,懶洋洋地笑著:“有天潢貴胄在,誰還關心什麼‘五爺’啊?——咦,哪個五爺?”
程掌櫃一臉無奈,苦笑著把鬍子都繞在了手指上:“東家,咱們剛才就是在說五爺啊!他和好幾個貴公子一起陪著那兩位公子小姐來的,這會兒就在咱們對面不知哪間包廂裡坐著呢!合著我說了半日,您只聽見天潢貴胄和小霸王了?”
“哦,”鄭嫻兒點了點頭,“所以,你說的那位‘五爺’,是人家公子小姐的小跟班?可我為什麼要關心一個小跟班,你又為什麼管一個小跟班叫‘爺’?”
程掌櫃往自己的嘴裡灌了一杯茶,含混地到:“東家,不是什麼人都能給天潢貴胄當跟班的!咱們五爺是狀元郎……”
鄭嫻兒“呼”地坐直了身子:“什麼五爺六爺、什麼狀元郎,跟咱們有關係嗎?好好聽戲!”
程掌櫃不敢再說,只得縮了縮脖子,跟小枝交換一個無奈的眼神。
——東家,咱們是來京城買鋪子做生意的,不是來逛園子捧戲子的!
——進京快一個月了,鋪面沒找到,您倒先迷上了一個不男不女嬌嬌嬈嬈的小白臉,沒日沒夜地在這戲園子裡虛耗光陰!
——再這樣下去,東家,您是要完啊!
鄭嫻兒當然並沒有聽見程掌櫃的腹誹。
戲臺上重新熱鬧起來之後,她的目光再次被吸引了過去,挪也挪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