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鄭嫻兒靠著車窗假裝看外面的風景。
樓闕莫名地覺得心裡有些煩躁,閉上眼睛打算養養神,卻被腦海中一些零亂的光影擾得愈發心神不寧。
堅持了片刻之後,他重新睜開眼,看向鄭嫻兒的側影。
那一瞬間的感覺,竟是……似曾相識。
樓闕一驚,猛然坐直了身子:“你,當真是城西鄭木匠的女兒?”
鄭嫻兒轉過臉來,疑惑地看著他。
樓闕定了定神,移開了目光:“我的意思是,三嫂言行氣度不像尋常的小家碧玉,倒像是讀過書的樣子。”
鄭嫻兒不知道該如何接他這句話,只好露出一個禮貌性的微笑,裝傻。
樓闕卻也不像是在等她回答的樣子。他右手緊攥著扇子,左手握成拳搭在車窗上,目光不太自然地看向外面,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鄭嫻兒心下愈發狐疑,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讀書不讀書,臉上哪裡看得出來呢?你倒是個有名的大才子,方才還不是兇巴巴的差點把人家小姑娘給氣哭了?”
樓闕勉強笑了笑,左手的拳頭緩緩地鬆開了:“我跟她不熟,你不要多心。”
鄭嫻兒“嗤”地笑了:“我為什麼要多心?”
樓闕面無表情,隻眼角微微地動了一下。
鄭嫻兒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著他:“今日二嫂特地託你去接她,顯然是存了牽紅線的心思。陳四小姐家世不錯,模樣又好,更難得的是知書達禮……”
“‘知書’或許是真的,至於‘達禮’麼?嘿!”樓闕不客氣地冷笑了一聲。
鄭嫻兒細品了品他的言外之意,再看看他的臉色,忽然覺得心情大好。
她素來愛笑,心裡的陰霾一散,眉眼便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
馬車的輪子“吱呀吱呀”地響著,不知還要走多久才能到家。鄭嫻兒抬手扶了扶腦後的髮髻,用指尖挑起車簾,閒閒地看著外面過往的行人。
“三嫂。”樓闕忽然又開了口。
鄭嫻兒應了一聲,沒有回頭。
樓闕似乎有些遲疑,過了一會兒才又低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嫁到樓家?”
鄭嫻兒想了想,抿嘴笑了:“你是想問我為什麼願意嫁給一個死人?”
樓闕沒有出聲,似乎算是預設了。
鄭嫻兒漫不經心地用指尖敲著車窗,淡淡道:“這輩子總是要嫁人的。我若嫁予個門當戶對的小商小販小匠人,受苦受累不說,又不知道能不能有好命碰上個性子好的。將來還要生兒育女,又是一道鬼門關……算來算去,要男人做什麼呢?又不能當飯吃,還不如嫁個死人省事。”
樓闕的眉心擰了一下,似乎十分不贊同,卻沒有出言反駁她的話。
鄭嫻兒卻不知怎的把自己給說委屈了,眼眶一酸,便有眼淚要掉下來。
為了怕樓闕看見,她忙又重新背轉身去,澀聲補充道:“前年我娘死了——就因為一頓飯燒糊了,被我爹活活打死的。”
過了好一會兒,樓闕的聲音才低低地響了起來:“原來如此……”
鄭嫻兒擦擦眼角,坐直了身子。
片刻之後,她又聽到樓闕輕聲道:“千人千面,也不是每個男子都那樣兇狠的。”
鄭嫻兒咬住唇角,生生地把眼淚忍了下去:“是。如今我知道了。”
樓闕嘆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馬車駛進熟悉的街巷,樓府就在前面不遠了。
鄭嫻兒咬了咬牙,緩緩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樓闕的眼睛:“五公子,我現在才明白,會不會已經晚了?”
樓闕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馬上又坐正了身子,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