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理解佩瑞對我的嫉妒,但是這是我漫長暗戀的一個結束,我不願意把主動權拱手讓給他人。
我撥打了他的語音電話,待接通後,開了擴音:“我們不用見面,電話裡就講的清楚。味淋,我以前那麼自卑,那麼膽怯,不敢把自己的感受大聲說出來,我後悔了,我三年前就後悔了,後悔我錯過了放手去愛的年紀。現在,我告訴你,我喜歡過你,三年前我喜歡過你,喜歡了你大一一整年,從你第一次和我撐一把小黃傘開始,我就喜歡上你了。”
“額……”
《尋媽記》裡,男主角尋尋覓覓多年,最終找到了撐著小黃傘的那個她,漫長而艱辛的尋愛之旅這才落下帷幕。只可惜,小黃傘不過是一個持續了十季的謊言。
“你不必對我的表白感到困擾,我只是自私地不想讓自己珍貴的感情無疾而終——在草原的星空下,我本想與你有個了結,坦言對你曾經的暗戀,但是我沒有說出口,因為那時候我還在乎你。以前喝一瓶可樂就會快樂,現在長大了,需要喝一瓶啤酒。我的確是喜歡過你,但現在對於我更重要的是,這個故事的結尾,是我勇敢地站了出來,直面曾經的感情。以後,天高海闊,我們後會有期。”
我沒有等他回應,就結束通話了語音。
佩瑞的臉一陣青一陣紅,大約是因為我把她想都不敢想的話,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了口,我一身輕鬆,拉著醬油就走了。
“哇,你超帥的,我今天都嚇傻了。”
我的手心裡都是冷汗,此刻抄在褲子口袋裡,假裝無事發生。有你在我身後撐腰,已是我最大的榮幸。
“嘖,他居然認識這麼多女生,你有沒有想過味淋是gay啊。”
“哈哈哈!”我大笑三聲,搖搖頭。
“你說他如果去賣保險,會不會是業界傳奇啊?”醬油開始瞎開腦洞。
我停下腳步,仔細思考了這個可能性,點了點頭:“沒準兒呢。”只怕學校裡的人緣不過是他手頭的資源,總有一天,他會褪去青澀,成為真正意義上運籌帷幄、把弄乾坤的大人,收起魚塘裡的大網,帶著香車美女揚長而去。這又與我何干。
經歷瞭如此的一天,我拖著疲憊的身子開啟家門,黑狗輕輕躍在鞋櫃上,歪著腦袋看我換鞋,然後仰著頭讓我給撓下巴。
“快洗手,馬上開飯了。”老爸從廚房裡衝我喊道。
“哦!”這才是我的真實生活。
黑狗跳下鞋櫃,長長了指甲的小爪子踩在地上,發出噠、噠、噠、噠、的聲音,多米諾骨牌又往前推倒了一個。
我和醬油最終沒有接受這份工作。醬油告訴我說:上廁所的時候聽到有人議論,前面一批實習生陸陸續續,直到上星期全部辭職了。你說這個緊要檔口,明明熬一下就能簽約,怎麼就走了呢?
我想,她不願意冒險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自然是不願回去面對佩瑞和我的修羅場。
有醬油做表率,我也不再猶豫,回信向專案老師回絕了這份工作。回絕的原因更簡單:我不願意。我不願意進瓶中城,做城中鳥,我要做個簡簡單單的人,熱烈而普通地活著。至於其他人怎麼想,我並不在乎。
清明節如期而至。我帶著老爸,老爸帶著奶奶去掃墓。
頭頂樹影婆娑,沙沙聲動。空氣中泛起樹木和泥土的清香,溼漉漉的,涼絲絲的。到了爺爺墳前,我們依次下跪磕頭,老爸在墓碑前放上爺爺最愛喝的白酒,點上最愛抽卻捨不得抽的中華煙。
愛情折磨人的地方,是你可以對未來心存幻想,卻不能回頭去望。離別將記憶打成一塊一塊的碎片,你稍微一不小心,就會被鋒利的稜角劃傷。
奶奶沒有像以前一樣哭泣,她定定地看著墓上的文字,說道:“老頭子,我也會玩微信了。你有空,記得給我留言啊。”
菸灰隨著風往天空的方向飛去。我抬頭望去,一片清明。心中壓了許久的事,彷彿被風吹得,煙消雲散。再見了再見了再見了。過去的愛也好,戀也好,眷也好,慕也好,都再見了。
清明後,下了一場細細密密,綿綿不絕的雨。
學校裡暫時無事,我便天天往公司裡跑,做點打雜跑腿的工作。待天空放晴,泥土裡冒出許多新芽,嫩綠嫩綠的,讓人心情愉悅。
和春意盎然的植物產生明顯對比的是,路邊的小店一個個關門大吉,大門外高高地砌起了圍牆。整頓市容的條令將舊日的喧囂封閉在人情之外,從小吃到大的蔥油餅、黃燜雞、燒烤攤、麻辣燙、肉夾饃、煲仔飯、米粉店……全部悄悄地離開了。迷人的食物香氣沒消散了,隨地流淌的廚餘廢水被清除了,故事結束,人員散場,真正市井生活的氣息,已經被紙醉金迷的氣息給撲滅了。魔都想把我們都收進玻璃球裡,玻璃球裡四季如春,不用吃喝拉撒,沒有生老病死,每個人都穿著華貴的衣衫,嚼一顆維生素ABCSEFG的代餐片。
我靠在公交車的玻璃上,聽著手機裡播著的《散了吧》,居然開始羨慕老爸口裡,燙著爆炸頭,穿著花襯衫喇叭褲,騎著永久牌單車,扛著四喇叭上街的日子。
散了吧/認了吧/算了吧/放了吧/痛不怕/心不假/緣好短/人好傻。
車輛轉彎,那熟悉的十字路口,喚醒了我的記憶。大概我幼兒園的時候,馬路拐彎角開的一家餛飩攤。那家人姓許,三十年前就來上海打工了,家裡有三個小孩——大姐春華、二姐夏花、三弟秋實,我並不知道這三個各差一歲的小孩是老闆娘花了多少辛苦養下來帶大的,那時候的人,對於女人的奉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許家只做早市和午市,早市點心五花八門,基本是魔都常見的油墩子、油條、包子、花捲、餛飩、粉絲湯一類的;午市只賣菜飯骨頭湯,小菜按照菜場價格做六七樣,一盆一盆得碼在保溫玻璃櫃裡,常見的菜是紅燒排骨、紅燒雞腿、素雞、番茄炒蛋。老闆娘心疼老闆,讓他多睡一會兒,老闆則照顧老闆娘,讓她多休息一下。到了晚上,時間要留給三個孩子,一家人八九點就早早睡了,凌晨三點又要開始新一天的戰鬥。
餛飩攤室內燈光昏暗,地方狹小,正是現在勒令關張的範本,餛飩攤室外搭了個偌大的棚子,塑膠雨布為頂,金屬架作為支撐;只有室外坐滿了,客人才會心不情願地去室內坐下。
來這裡吃早飯的除了像我一樣的學生外,各色各樣的人都有,他們穿著形形色色的衣服,說著各地的方言,關心著不同的時事,我梳著小辮兒,拿著包子和豆漿,穿梭在他們不同的世界間,像一根小小的豆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