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鄆城縣東五里許,有一村落名古家莊。古家莊背靠一座低矮的小山丘,東面有一條小河逶迤東去,直匯入八百里水泊。
古家莊半數村民姓古,其他十餘雜姓。全村百十戶人家,錯錯落落的居住在小山丘的周邊,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不十分富裕,倒也過的安祥。
自村口入,沿村道行四、五百步,有一座大院,約五、七間寬,四、五進深,高牆深院,朱門黛瓦,煞是風光。這大院的主人,姓古名楨,年近四旬,娶妻李氏月禪,渾州李家莊人。另有一妾卞氏秀蓮,卻是河北人,為早年古楨河北經商時所娶。
古家祖輩原本經商,做一些糧油買賣,至古禎爺爺輩,漸有積累,慢慢在本村置了一些田地,到古禎手裡田產近豐,本村倒也有三四十戶農戶成了他家的佃農,且在縣城裡盤下了幾間鋪子,過著亦農亦商的日子,也是快活。
古家人丁單薄,到古楨已是三代單傳。而古楨年近四旬也只有一子,年方十歲,名浩天,為李氏所生,另一女方五歲乳名英娘,為卞氏所出。這古浩天為古家接連第四代獨丁,自出生便為全家掌上明珠,尤其李氏,更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日久便養成一身混蛋脾性,小小年紀,卻是一個混世魔王。
話說承平九年初九午後,古楨到縣城察看鋪子去了,李氏與卞氏帶著英娘在廳堂裡閒話。突然覺得天色異常,抬頭一看只見一隻巨大無比的熾熱火球只天上墜下,正詫異時,天色又是驟變,頭頂的天空好似遮了一塊巨大的黑幕,四野昏天暗地,隨即又電閃雷鳴,把上頭的黑幕戮個千瘡百孔,蓄滿九天的暴雨傾瀉而下。這奇異的天象整整持續了一刻多鐘方歇。
李氏和卞氏呆呆的坐在大堂裡,好似被震住了。英娘從卞氏緊抱的懷裡,探頭看著泥塑似的李氏和卞氏,驚恐的放聲大哭。兩個女人方才回過神來,李氏看著英娘,突然想起兒子浩天,她正要喚人去找兒子,卻見兒子的僮僕卞祥落湯雞似的從院子外急急的跑了進來。
“大娘、大娘,方才小官人在後園玩耍,被雷電驚嚇,從假山跌落,昏迷不醒。”
“現於何處!”李氏只覺得心頭一窒。
“小的已揹回臥房,俺爹爹在守著。”卞祥驚慌萬狀,話音裡已帶哭腔。
“天兒”李氏悲呼一聲,急忙起身並卞氏匆匆往東廂而去。
東廂臥房內,雕花描金的大床上,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一動不動的躺在錦被下,面如金紙,唇無血色,鬢角處尚有絲絲血跡。管家卞忠正六神無主,只見李氏一眾三步並兩步的從門外進來,她一步搶到床邊,一手緊握兒子的手,一手顫顫的撫著其蒼白的額頭,“兒啊你怎生這般模樣。”一時間淚如雨下,卞氏在旁也是悲痛不已。倒是卞忠這時沒亂有了方寸。
“大娘,如今不是悲傷時候,要緊著人進城告知大官人,請大夫來醫治要緊。”
卞氏也回過神來,“大兄速去,趕緊著人告知官人請大夫過來”。
卞忠急急回身,卻見兒子卞祥蔫蔫的站門口,頓時氣急,抬腿就是一腳,“孽畜,還不去稟報於大官人。”
卞祥在院裡打個挺,立起身子,顧不得滿身汙泥,連滾帶爬出門望縣城而去。
且說古楨這日在城裡自家鋪子裡盤帳,正在為適才的奇異天象嘖嘖稱奇時,突見自家僮僕卞祥一身汙泥、滿頭大汗從門外突進來,不由吃了一驚。待了解原委,心頭也是慌了。連忙請了縣城回春堂名望的高大夫,急急趕車往家而去。
直至未時中,古楨與大夫才趕回家中,一家老小頓時有了主心骨,齊齊靜下聲來。古楨與大夫來到床前,見獨子氣若游絲,自是心痛不已,連忙請大夫診治。
大夫把脈望色了一番,起身向外,古楨連忙引大夫到大堂就座。
“大夫,吾兒病情如何?”
“員外,小官人被驚雷傷及神魂,兼受外傷,至心腦受邪,竊絡不通,神明被蒙。”大夫輕輕搖了搖頭。
“大夫,萬望施救,”古楨深深作一個禮,愈加緊張。
“事到如今員外也無須焦急,救死扶傷自是本分,只是小官人傷勢較重,老夫也無十分把握,也罷,老夫先寫一方與小官人服用,三日後若有起色,自是大好,若未見好轉,也只得著員外另請高明瞭。”說罷,提筆寫下一方,古楨連忙接過,並封了重禮,著卞忠駕車隨大夫回城抓藥。
此後三日整個古家大院愁雲慘淡。古浩天服用了大夫的藥後,既未見好轉,也未顯沉重,只是一味的昏睡。李娘子守在床前三日三夜,怎麼勸解也不肯離去,整個人憔悴的不行。古楨守在家裡一步未出,一邊令人外出鄰縣聘請名醫,一邊又請祖宗求神佛,祈盼神蹟出現。
至十二日晚,古浩天的病情還不見點滴好轉,外出尋醫的人員也沒有帶回好的訊息。古家的氣氛愈發沉重,就連貓狗這些畜生也不敢喧譁,整個大院如一潭死水。
古楨漸漸的也有些絕望了,李娘子雙眼看著兒子,空洞洞的已不見半滴淚水。古楨看著憔悴不堪的妻子,心痛不已。他輕輕的挽起妻子。
“嬋兒,天兒吉人自有天相,你且歇息一會,不要再垮了自身。”說著吩咐卞忠一番,強摟著妻子往臥房走去。
初秋的夜晚,晚風已涼。明滅的燈光裡,曲曲迴廊好像沒有盡頭,古楨摟著妻子一步步往前挪去,彷彿覺得身後的兒子也正一步步離他遠去。
正行至大堂,突聽得身後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隨即響起卞詳急促聲音。
“大官人、大官人,小官人他……,”
“天兒終究還是棄為娘去了”,懷裡的李娘子綿綿的垂下,古楨趕緊抱起妻子,一時悲上心頭,兩行濁淚自臉頰緩緩淌下。
“小官人、小官人他醒了。”
古楨身子一時僵住了,李娘子也像是還了魂,“醒了!”兩人同聲問道。
“醒了,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