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萬物皆被即將沉下西山的夕陽染紅,田間地頭的農夫依然在即將消逝的余光中撒著辛勞的汗水,輝煌偉岸的紫禁城卻因高牆大院的遮擋變得朦朧恍惚,數百座宮殿投下了自己憂鬱的影子,庭院深深深幾許,在這個時間裡,善與惡的界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任鴻飛慢慢的向王才人的居所走去,迎面走過幾個宮女太監含笑打著招呼,任鴻飛一一點頭,在這個狼與狗的時間裡,他也分不清楚,哪個是他的朋友哪個是會咬人的狼。
推開王才人的房門,任鴻飛走了進去返身關門,屋裡的朱由校像一尊雕像般的跪在床榻前,王才人身上的毯子已被掀開,死不瞑目的眼睛也已被合攏,臉上的血跡也被擦拭的乾乾淨淨。
兩名宮女也在朱由校身後跪著,冬梅已不知去向,屋子中間的桌子旁坐著一名看似二十四五歲的少婦,水汪汪的桃花眼、彎彎的水蛇腰、細細的春心眉、鼻子很直很挺,稍有不足就是嘴唇稍厚,粉紅色的繡花緊身寬袖上衣,翠綠絲質罩裙,腰間用金絲綢緞系成一個結,鬢髮低垂斜插著一枚碧玉蝴蝶釵,顯得體態十分修長,妖妖豔豔、勾人魂魄。她是朱由校的乳母,名叫客印月,河北定興人,十八歲就進宮成了朱由校的奶媽,長相妖豔善於保養,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上好幾歲。
任鴻飛走到王才人的床榻前,在朱由校旁邊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登時一片微紅。
依然跪在地上的任鴻飛道:“老大,該去李選侍那裡了。”在捉迷藏前,任鴻飛便小聲告訴朱由校,叫他到母親房間看一看,任鴻飛早已猜到朱常洛會出宮,朱由校就算悲痛欲絕,也會有近身的宮女阻攔他鬧事。
旁邊的朱由校沉默了一會,啞著嗓子應了一聲:“嗯,知道了。”眼淚早已在半個時辰前流盡,嗓子也在半個時辰前哭啞了,經過了這半個時辰的冷卻,他已經慢慢的平靜下來。
任鴻飛道:“這件事不可問任何人,在李選侍那裡更得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還得和她們打成一片,否則會惹來滔天大禍的。”
朱由校猛的扭頭看著他,憤聲道:“我的孃親被活活打死了,我連問都不能問,憑什麼,啊?”講到最後朱由校情不自禁的吼了起來。
跪在地上的任鴻飛抓住朱由校胸前的衣襟,一把拉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齒低聲恨恨道:“就在昨天下午,我的孃親也被打死了,而且是在我面前被活生生打死的,我眼睜睜的看著,什麼都做不了,你也一樣,你要想活下去,就得照我的話去做,你若是想自己找死,那就去質問朱常洛吧,隨便你。”
朱由校一呆,喃喃道:“什麼,劉淑女也被打死了...”
任鴻飛鬆開手,低聲道:“你若想孃親瞑目,就得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才有為她平反的希望,才能洗刷她的冤屈,你難道想你孃親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嗎?”
客印月驚訝的望著任鴻飛,沒想到他小小年紀能說出這番話來,客印月起身扭著腰走到目光依舊呆滯的朱由校面前,輕輕勸道:“校哥兒,五世子說的對,你聽他的沒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以慰你孃親在天之靈,再說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以後依靠誰呢,我怎麼能活得下去?”說著眼眶開始發紅。
朱由校平靜了一下心情,看著暗欲垂淚的客印月,慌忙道:“姨娘,我一定聽話,把這件事藏到心底。”
客印月微微點頭,將朱由校和任鴻飛從地上拉起,朱由校跪的時間太久,膝蓋已經發麻,差點一個踉蹌再次摔倒,客印月連忙扶住。
客印月將任鴻飛和朱由校的手合攏,緊緊握住,對任鴻飛道:“五世子從小聰明伶俐、心若成人,校哥兒年紀雖比你大,但老實憨厚、直來直往,此番去李選侍處,一定會被百般刁難,望五世子對他多加照顧,別讓他衝動惹禍,奴家在此感激不盡。”
任鴻飛連忙道:“客姨娘言重了,老大平時對我最好,我決不能讓他受任何委屈,但畢竟寄人籬下,刁難是少不了的,我一定會盡力開導老大。”
客印月眼眶一紅,眼淚終於滴落了下來,微微抽泣道:“校哥兒,你到了李選侍那,一定多聽五世子的話,千萬別一時衝動,惹禍上身,我只怕以後也不能再伺候你的左右了,你身邊連個體己的人都沒有,你又大大咧咧不會照顧自己,叫我怎麼安心呀。”
朱由校忽然抽出手,雙臂抱住客印月的腰,也嚎嚎大哭了起來,看著兩人的真情流露、依依不捨,任鴻飛也不禁低頭黯然,沉思了一會,任鴻飛忽然眼睛一亮,他終於想起這個客印月的作用了。
任鴻飛拉開兩人,笑笑道:“行了行了,跟生離死別似的,低聲點、小心外面聽見,客姨娘,你先回去安心待幾天,我會想辦法爭取儘快讓你去侍奉伺候老大。”
客印月和朱由校同時大喜,伸手擦了擦眼淚,朱由校拉住任鴻飛的雙手:“老五,你有辦法讓姨娘過去?”
任鴻飛笑了笑,淡淡道:“我正在想,雖然還沒想出來,但有九成把握。”
朱由校拉著他的手左右搖擺,臉上露出笑容:“太好了,老五,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客印月疑惑的看著任鴻飛,任鴻飛臉上堅定自信的神情讓她也感到了極大的希望,客印月躬身道:“若是能回到校哥兒身邊,以後五世子有任何吩咐,奴家一定唯命是從。”
任鴻飛笑道:“好了,大家都把臉上收拾乾淨,天不早了,再不走被人找到這裡來,那可就無法交代了。”
客印月趕忙吩咐那兩名宮女打水給朱由校洗臉擦乾,梳理了下發鬢,又對朱由校千叮嚀萬囑咐,這才送任鴻飛和朱由校兩人出門而去,客印月對兩名宮女低聲道:“此事千萬不可多嘴,否則對校哥兒十分不利。”
兩名宮女忙道:“王才人對我倆情同姐妹,我們絕不會胡言亂語。”
客印月點了點頭,扭頭看了一眼床榻上王才人的屍身,輕輕嘆息一聲,返身離去。
屋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在這樣寂靜的夜晚,田野間熱鬧非凡,小鳥、青蛙、蟋蟀,都在盡情地歡唱,而這在座高大巍峨的皇城中,卻有多少人在哭泣、在垂淚、在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