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亮準備侵宋,施宜生為了示警全家慘死,可臨安城內仍日日酣醉、夜夜笙歌。
大街上的買賣也是晝夜不絕,有賣糖蜜糕、時新果子、像生花果、魚鮮豬羊蹄肉的,也有賣細畫絹扇、漏塵扇柄、異色影花扇、銷金裙兒、段背心兒、四時玩具的,其時華燈初上,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眾安橋邊有勾欄十三座。這日臨安府最大的瓦舍——北瓦子開業酬賓,聽書免費,今天請的說書先生是喬萬卷,講的是《劉項爭霸》。看棚里人人屏氣凝神,聽那喬萬卷說道:“這天天剛亮,只見楚軍的營門前,搭起了一個高臺,臺前架了一口大鍋,鍋下燒著熊熊大火,鍋裡煮著滾爆爆的水。項羽心事重重地走出了營門,站在高臺上,向對面的漢兵營地凝望了良久。你道他為了什麼這麼憂心?原來昨夜探子來報,說彭越又在梁地興風作浪,斷了他的糧道……”
一個衣衫單薄、面有菜色的少年,手裡拎著一串用麻繩綁著的黃雀,路過擠得滿滿當當的人群,駐足聽了一會,戀戀不捨地擠出去,往隔壁飯店走去。他帶的小黃狗搖搖尾巴,忙跟了上去。
到了飯店門口,少年蹲下身子,對小黃狗說:“通寶,你不能進去,你就在這裡等我,我進去結了帳,給你買骨頭吃。”
通寶聽話地坐了下來,少年摸摸它的頭,進了飯店。
店裡坐著個胖乎乎的姑娘,面前堆著一大堆盤子,正在結賬,她打著飽嗝問:“多少錢?”
夥計滿臉堆笑:“小元姑娘,多謝盛惠一百二十文。”
“啊,你這是開黑店麼,往日我吃一兔一雞不過二十文,今日多了兩隻黃雀酢,就變做了一百文,這黃雀酢能有多大?合著,合著,合著……”
“四十文一隻。”少年插嘴道。他將手中的黃雀往地上一放:“店家,這黃雀用麥黃、紅曲、鹽椒、蔥絲調味,用粽葉包好入匾壇內,過幾天就得,並不費事,你賣給客人四十文一隻,從我手裡買來,卻只給一文一隻,未免太不厚道。”
“你插什麼嘴?若是惹惱了小元姑娘,仔細你的皮!”
那胖姑娘小元算術雖差,卻也聽出這店家賤買豪賣,欺負了這少年也哄騙了自己。頓時皺了皺眉頭,兩道濃眉如螞蟥在小眼睛上面拱了拱,更顯樣貌醜陋,她雙目圓瞪,入前一步,提起那醋缽兒大小拳頭,就往夥計身上招呼,夥計嚇得連滾帶爬閃開。
小元卻不依不饒,少年連忙上前勸阻。可他身形單薄,哪裡拉得住小元。
正在店外等候的通寶,見小主人與人拉扯,低吼一聲,衝進店來,直往小元身上撲,剛才還威風凜凜的小元瞬間臉色慘白,倒退數步。
“通寶,退出去!”
通寶悻悻退了兩步,卻不肯出門。
少年從旁邊桌上順手拾起客人吃剩下的肉骨頭,扔出店外:“去吧。”
通寶扭頭看了看肉骨頭,退了一步,卻並不肯出去。
少年蹲下身,摸摸小黃狗的頭,柔聲道:“好通寶,你也累一天了,去吃飯吧。我沒事。”
通寶這才出門,歡快地啃起骨頭來。
小元驚魂未定,坐在桌旁腿肚子還在抖:“你這條狗,怎麼這麼兇!叫它再走遠點!”
少年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通寶還不到一歲,姑娘你怎麼怕成這樣。”
夥計見小元不兇了,忙上前問道:“小元姑娘息怒,息怒。來來來,這裡有剛做好的冰鎮紫蘇膏,消消火,消消火。”
小元哼了一聲,嚥了口唾沫,坐下來吃紫蘇膏。
店家將少年拉到一邊,數了數他手中的黃雀串,壓低聲音說:“一共八隻,這次給你兩文一隻,給你十六文。”
少年面色很不好看:“老闆,我進山兩天才捕到這幾隻,十六文錢只夠我吃幾個窩頭,您,您……”張了幾次嘴,才紅著臉小聲說出:“你多給點。”
紫蘇膏已被小元三口兩口吃完。她用手抹抹嘴,見少年要錢十分扭捏,心想這少年麵皮倒薄,笑嘻嘻地問:“哎,你叫什麼?”
少年轉過頭來,他臉上雖然髒兮兮的,一雙眼珠兒卻黑白分明,甚是靈動:“我叫,魏富貴。”
小元噗呲笑了:“你們人,你們臨安人好怪,窮人都愛叫富貴、發財。”
少年也笑了:“是啊,窮人家起名更想討個好彩頭。小元姑娘有何吩咐?”
小元數了半天,數出兩百文錢遞給少年:“別賣給他,賣給我吧。你現在就去買些你說的麥黃、紅曲、鹽椒、蔥絲,把這八支黃雀收拾乾淨,用粽葉包好入匾壇內,過幾天好了送到倚仙閣來給我。就是臨安城最高的那幢樓,對了,要幾天?”
“三天可得。”
“好,三天後你送過來,你還會做什麼吃的?”
少年大喜:“這臨安城有的,我都會做,只不過,我手裡食材不多,應該可以做出烤菌子、炒鵪子、紅絲水晶膾、旋炙野豬皮、鹿肉脯、烤野兔、旋煎羊、東坡肉,前日我在山中,還自創了一味撥霞供,就地取材,鮮美異常……”
小元聽著,不知不覺口水淌到了前胸,魏富貴初時還忍著笑,後來實在忍耐不住,朗聲大笑。
小元也不以為意,又抹了一把,把錢遞給去:“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快帶著你的狗,去做黃雀酢吧。”
少年接過錢高興地轉身離開。
小元突然叫住他:“哎,等會。”向店家要來兩個饅頭:“你還沒吃飯吧,拿著,熱乎乎正好吃。”
少年十分意外小元會給他買饅頭,自家中變故,他孤苦伶仃,從未有人這樣關心過他,這點滴暖意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竟然眼眶一熱,忘了道謝,徑直走出店門,蹲下身子,先將手中饅頭餵了通寶一個。
原來這自稱魏富貴的少年就是施宜生的獨子施蓴之。那日施宜生見耶律翼提前歸國,心中擔憂,於是飛鴿傳書,趕在耶律翼到中都之前,讓老家人權叔連夜帶著獨子蓴之逃往江南。對外則宣稱蓴之不慎跌落懸崖,屍骨無存,在家中設了靈堂掩人耳目。
施蓴之與權叔日夜兼程趕路來到臨安。找到張燾府上,不知何故張燾一直稱病,避而不見二人。最終二人流連市井數月,身上盤纏全數花光,只得棲身郊外一座破廟。
過了幾天,權叔更是身染重疾而去,蓴之大哭一場,葬了權叔後,便一人生活在破廟中。他的父親施宜生雖然是為大宋而慘死,但宋朝的官場卻並未起任何波瀾,很快將他遺忘。蓴之一個小小少年,雖然知道父親急急把自己送走定有變故,但並不知道父親惹的是殺身之禍,更不會知道除了自己,全家已被完顏亮盡數殺死。
因金人尚武,蓴之也從小習練,箭法十分精準。此時他手中無弓,隨身帶著的只有一把前幾年父親親手製的金彈弓,便日日射些山雞野鳥吃,也常常打了小鳥和小動物下山換錢,想攢夠回家的盤纏。此時見小元出手闊綽,把昔日家中廚子做過的菜名都報了出來,其實他並未真正做過這些菜。但他自幼錦衣玉食,任何菜餚一試已知成份。心想有三天時間試做,怎麼都能試出來。
小元見他得了饅頭竟先喂小狗,心想這小孩對狗倒比對自己還好。想想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紙包:“這是我沒吃完的糖果子,還有三個,也給你。你快把狗帶遠點,越遠越好。對了,過幾天來送菜時,不要帶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