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觀裡,徐階終日苦修。朝廷裡的一應事務,他早已不再插手,讓侯景放手施為。
永壽宮裡的和尚被蕭綱的皇命聖旨驅離皇宮,只有那四個老僧依然苦守在地宮入口不肯離去。以徐階和柳如煙的修為本可輕易制服他們,但他們誰也沒有出手。
從皇宮邸報裡,徐階能經常看到陳霸先的訊息,他已經統率數萬大軍平定了廣州,成了名震天下的名將。朋友的成就,是徐階唯一值得欣慰的事。
八月末,謝玄暉來觀裡通知,風道人到了,讓他去皇宮彙合。
師父終於出關,最後的時刻要來了。徐階覺得自己應該高興才是,可心裡卻異常的平靜,完全沒有興奮之情。
這到底是為什麼?他仔細想了一下,原來通往異界的夢想之路是用數不清的屍骨鋪成的。他若興高采烈,真的如柳如煙所說,他已經變得毫無人性了。
有什麼是要帶走的?環顧白雲觀內外,除了那篇《龍甲神章煉器術》的殘簡和從陳霸先手裡要過來的霸刀,再無其他。一件讓他想起師恩;另一件提醒他,他曾經還有過友情。
異界真的能得長生嗎?它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以前沒有想過的問題,現在紛紛出現在腦海裡,趕都趕不走。
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這個問題答案的,應該只有那個消失了的蚩尤天尊,風道人對此都一無所知。
徐階路上在想,他們要去的地方,值得付出如此高昂的代價嗎?他的意識裡沒有答案,或許值不值得已經不重要,因為選擇,只能堅持。
皇宮太極殿,風道人大馬金刀地坐在龍椅上,柳如煙和謝玄暉陪伴在側,見徐階進來,高興地說道:“你來啦,沒想到你的本事還挺大,兩年時間就能攻克皇城。”
徐階苦笑道:“師父過獎了,其實我並沒有做什麼,只是在大火將起的時候,劃出一點火星而已。”
風道人心情極好,笑道:“哈哈哈…說得好,你要是不劃這點火星,為師哪能這般從容地坐在這張龍椅上?走吧,就等你了,咱們現在就去見識一下那道異界之門吧。”
永壽宮,殿內四位枯瘦的老僧閉目坐在四角,從風道人走進殿門的那一刻,他們便從他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知道,出不出手已經沒有意義,這個人已經不是他們聯手所能對付。
風道人傲然而立,輕蔑地說道:“你們為何不逃?難道真的需要老夫動手嗎?”
慧生道:“阿彌陀佛,鏡天連線著東南地脈,撼動鏡天可能引發數郡地震,山嶽崩塌,天搖地動,無數生靈會因此而喪命,道友真的忍心嗎?”
風道人道:“慧生大師,老夫敬佩你悲天憫人的情懷。但這與老夫何幹呢?按你們佛家所說,一滴水裡有八萬四千蟲,你喝了一口水,又有多少蟲子因此而喪命?你會因此就不喝水了嗎?”
慧滅怒道:“你這是強辭奪理,蟲子怎麼能與人相比?”
風道人罕見的沒有生氣,只是漠然說道:“在老夫眼裡,並無不同。老夫沒功夫與你們閑扯,等你修成老夫這等功夫,咱們就來講講道理。如果沒有這個能力,別浪費老夫的時間。”
殿門外柳如煙臉漲得通紅,胸口劇烈地起伏。她終於忍不住沖進大殿,面對風道人,道:“如果開啟那道門,要害死許多無辜的人,還是算了吧。我願陪你逍遙一世,咱們不去異界,好不好?”
風道人柔和地說道:“傻孩子,你怎麼能這麼想?現在離永生之門只有一步之遙,你難道要老夫放棄嗎?”
慧住道:“阿彌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位女施主有菩薩心腸,有此神仙眷屬相伴,道友何不就此放手?”
風道人冷笑道:“成佛?就像你們那些廟裡供的佛?就算再怎麼往上包金,那也只是一堆爛泥。何謂佛,我就是佛。老夫要成的是真我之佛,不是供人跪拜的泥塑木偶。”
柳如煙潸然淚下,說道:“難道,不管對錯,不論善惡,只憑自己的一已私利,就可以隨意剝奪萬千無辜的生命嗎?”
風道人嘆道:“痴兒,你是為那些與你無關的人傷心嗎?要知道,生命今日消,明日長,生生不息,永無止境。天道何曾有情?有情如何能成天道?
老夫若不開啟這道門,以後會有無數的人想開啟它,為它而死的人會更多。今日老夫開啟了它,它便會永遠消失,會因此少死無數的生靈。你說老夫是在害人,還是在救人?”
柳如煙求助地看著殿外的徐階,她已經無法評判風道人行為的性質。
徐階只能報以苦笑,他也想不明白。他已經放棄思考自己行為的正當性,沒什麼好想的,做了便是做了,何必一定要找個正當的理由來為自己辯護呢?
慧住道:“我佛慈悲,道友會永遠沉淪地獄,無法解脫。”
風道人冷笑道:“佛門慈悲?正是因為你們大力宣揚什麼善惡有報,積德行善的狗屁佛理,害死多少人你們知道嗎?象老夫這樣的惡人並不相信果報之說,作起惡來肆無忌憚。而相信你們這個狗屁佛理的人,只能默默地吞食苦果。指望老天幫忙來討回公道,你們不覺得可笑嗎?”
慧異道:“道友此言差矣,若是人人都如道友般暴戾,人和動物有何區別?弱肉強食,人類豈不是成了動物世界?弱小的人要靠誰來保護他們?”
風道人仰天大笑,道:“放屁!一群井底之蛙,弱者天生應該被淘汰,這才是天之道。如果你同老夫一樣強,老夫今天就必須與你商議,達成共識才能行事,而不是你們只能眼看著老夫為所欲為卻毫無辦法。”
生住異滅四位老僧聯手一擊,被風道人輕描淡寫揮手破去,巨大的反震令四僧內腑重創,再無餘力出招。
風道人看也沒看四僧,當他們如土雞瓦狗一般,輕視之極。在他們悲憤的眼神注視之下,開啟通向地宮的大門。
境天,到底是什麼?
當它真實地呈現在眼前時,所有對它的想象都黯然失色。地宮深處的洞壁,一團五光十色的浮光掠影,在牆體上形成一個橢圓形的銅鏡模樣。映象裡如一團煙雲水氣,流轉不休,卻又看不清雲氣背後到底有些什麼。
風道人站在鏡天前,烏發無風自動,可見他內心的激動,沙啞著嗓子,問道:“這是通向另一個世界的門戶,透過這扇門就再也回不了頭。你們準備好了嗎?”
柳如煙神情恍惚,還在想著慧生大師的話,如果開啟這道門將會有無數的生命可能會消失,即便得到永生,在漫長的餘生裡她將要如何自處?
謝玄暉臉色潮紅,渾身不自覺地在輕微顫抖,神情諂媚,態度卑微,激動地說道:“準備好了,早就準備好了!天師,快開始吧!”
徐階微一點頭,示意自己已經作好準備。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路,一條漆黑的通道,他們就是穿過這條漫長的漆黑通道才到達地宮的最深處。
徐階心想,離開這個世界前,最後一眼看到的不是這個世界的美好景色,鳥語花香,卻是這個醜陋黑暗的地宮通道,多少有些遺憾吧。
風道人雙手環抱如輪,一股蓬勃之力從雙臂間噴湧,映象裡的煙雲狂卷形成一個極速旋轉的漩渦,漸漸從漩渦的中心透出一個碗口般大的黑洞,黑洞漸漸長大,很快便大到能容一個穿越而過。
風道人原本白晰俊美的臉,憋成深紫之色,額頭青筋暴起,嘶吼道:“你們快走啊!還等什麼?”
聽到這可怕的吼聲,謝玄暉一激靈,搶先一步,極速躍起,投身到黑洞之中,很快消失了蹤影。
徐階見柳如煙還是那般渾渾噩噩,眼看風道人快支撐不住,不敢遲疑,猛出一掌將她推進黑洞。黑洞吞噬了她之後,已經逐漸收縮。
風道人化成一股灰煙,尾隨在柳如煙之後,,倏忽而入。
沒了風道人的支撐,黑洞消逝的速度顯著加快,洞口瞬間縮小三成。徐階大驚,將自身靈氣運到極致,一頭撞進洞口。
天旋地轉,黑暗無光。
徐階只來得及感受身體受到四面八方的巨大撕扯之力,便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