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王白夜姬從來沒忘記月無殤當年那一句隨口說出卻被她認定為續緣承諾的話。任憑歲月空空流逝,在經營北方領域的日子裡,她養過幾個模樣標緻的男寵,終究也只是為了消磨一百年寂寞等候的光陰。
白夜姬與媚雪不同,但凡看上的男子就沒有她弄不到手的,對於情愛,從來不會卑微,今日她來,大有一種不把人帶走便轟轟烈烈幹一場的膽氣。
鄙夷地看著不太順眼的吟虎護法,指尖彈開一片飄進殿廊的雪花,“小後生,你該對我友善點,月無殤是我郎君,說什麼我也算是你們的女主人,他不在家,我就等他回來,也不需你好吃好喝伺候著我,把這些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支開,叫魔宮全體女子過來給我請個安就好了,我今天就在這朝月殿行女主之事。”
臭不要臉的言行在女王身上體現出來竟多了幾分王者霸氣,可始終還是臭不要臉的。
吟虎清楚眼下碰上了硬骨頭,勸走看怕是妄想了,月無殤沒有王後,魔宮沒有女主,此妖女揚言賴在朝月殿自稱女主簡直欺人太甚。他自知本事不高,遠比不過四境首領,在月無殤撐腰下才安安穩穩做了五十年魔族護法從沒和誰幹過架,面對欺辱到頭上的妖女,他再能忍,也忍無可忍。
半年來積壓心頭的艱辛苦澀彷彿都在此時一股腦地宣洩成一聲大喝:“妖女!你縱有千年修為也沒資格入主魔宮!聖王若看得上你,當年便攜你一同歸來了,哪還用得著哄你百年?!他現在要是看到你,只怕都忘了你是哪根蔥!”
冷風卷著冰雪擦著大殿琉璃頂呼嘯而過,小花瑟縮地坐在牆角看著捏她臉蛋的漂亮女人渾身散發著逼人的寒氣,然後此女人便成功取代了方才喊話的小虎,成為她印象中最嚇唬人的家夥。
白夜姬被怒火蒙了心竅,指著吟虎咬牙切齒道:“你一點也不可愛!”
吟虎不再與之廢話,內裡魔氣湧動,怒目圓睜,眼珠子駭然突出,額紋加深,延伸的嘴角探出兩顆獠牙來,平素那個方臉憨厚的護法眨眼間露出兇殘魔相。
一聲令下,朝月殿外曠古絕今地呈現一場妖魔大戰。
小花是被月無殤保護在溫室裡的花朵,沒見過小虎發狠,也沒見過侍衛們張牙舞爪廝殺,打殺聲震得小女孩腦袋嗡嗡直響,她惶恐站起準備逃離卻又笨拙地被自己絆倒在地。
周圍是寒冷的風雪以及無數個身軀晃過帶起的氣息,沒人疼沒人管沒見過大場面的可憐孩子捂著腦袋哭嚷:“好嚇人啊!好嚇人啊!大家跟平時不一樣了!小虎也不一樣了!小花好害怕啊!”
然後她看見面目猙獰的小虎從面前狼狽滾過直接栽倒石階下。
“啊啊!嚇人的小虎流血了!”
吟虎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瞅著戰場中最為突兀的小女孩,喊道:“礙在那兒想當肉靶子嗎?!還不跑遠點!”
小花名義上是月無殤養在身邊的人類女奴,實際上如同養女一般,吟虎也是看著她長大的,視她為親人,這關切的一嗓子是吟虎現了魔相又是與敵人拼命的空隙擠出來的,入了小花耳朵裡竟嚇得她全身抖了一抖,腿一發軟反倒動彈不得。
吟虎無暇及顧她,閃身躲過一道冰霜,齜著牙又投入拼命中。
白夜姬畢竟千年妖精,一個疏於打架鬥毆的吟虎加上一群沒有實戰經驗的魔衛理所當然不是她敵手。很快,大殿四周一片銀裝素裹,積滿冰雪的地面躺倒一堆一堆的傷殘人士。
在幾個踩踏中倖存下來的小花展開指縫偷瞄,一眼望見靠著石柱勉力支撐身體“恢複原樣”不嚇人的小虎。
小女孩先是很激動,而後一扁嘴,指著相隔不遠的銀發女妖憤然道:“你是壞人!你把小虎弄流血了!主人知道會不高興的!”
白夜姬那勝利者的傲慢神色忽地一僵,仿若如夢初醒般,一擊掌,“哎喲,瞧我這急性子暴脾氣,小丫頭你不早點提醒我。”她萬裡迢迢來魔宮的目的是什麼?是赴百年之約,是來會老相好月無殤的,怎的就與他手下大打出手了?
她十分顧及月無殤的感受,突然擔心自己出手太重傷會傷了兩人情分,忙抬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漫天飄雪驟然止歇,天空恢複一片明朗。
撒野完畢,白夜姬仍舊饒有興致地將魔王小女奴提溜起來摟在懷裡,用蔥管般的手指輕刮她臉蛋,醋意明顯地問道:“小丫頭,你主人可會經常摸你小臉麼?”
小花對無禮女人沒有好感,卻不妨礙她乖巧地近乎本能回答:“沒有的,主人不摸我的臉。”
白夜姬突然心生優越感。
“但是主人經常摸我腦袋。”
優越感瞬間打折。
“摸腦袋?”醋意滿滿的女妖王瞥了一眼小女孩那淩亂的發型,自感沒什麼稀奇,一對比還是自己的銀發更美麗,“你老實告訴我,我漂不漂亮?”
小花也扭頭瞥了她一眼,中肯回答:“漂亮。”
白夜姬展露滿意笑容,突然對心智不全的人類女孩多了幾分好感,童言無忌的話可都是真心話呀,於是乎提問提上癮了似的,“那你說,我與你家主人般配不般配?”
小花的心裡年齡只停留在八歲,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被問及般配不般配的她悟不出要領。主人月無殤長得好看,之前的小雪姐姐也好看,這位無禮的女人當然也不賴,要問般配嘛?她突然想起月無殤曾經說過夫妻的事,若要回答一個人與主人配對一起,似乎還是那個妻了。
尋思了片刻,小女孩認認真真答道:“主人有王後,主人當然和王後般配嘍。”
一句話窒得飄飄然的白夜姬胸口堵的慌,就像剎那打回原形,這時,吟虎的笑聲從廊柱邊傳來,“說得好!只有我族王後能與聖王般配,白夜姬,就算你心中不忿在魔宮大開殺戒又如何呢?你是女王,可在我們聖王心中卻不見得有你的位置。”
白夜姬自視甚高,作為北方妖王哪有人敢對她這麼說話,強忍怒火不捏死此出言不遜的人完全是看在情郎面子上,因為她清楚,若是真的屠戮魔宮,今生今世怕再難與無殤續緣了。
一場大動幹戈,那個人都沒出現,看來正如小丫頭所說,魔宮之主是真的不在。
“你少貧嘴了!快說,月無殤現在何處?”姑灌山太過遙遠,連人間傳得沸沸揚揚的事,她竟也不知。
吟虎眸中掠過一抹哀愁,“誰知道呢?你有本事自己去把他找出來!你要能找到他,我還要感謝你。”
小花聽聞此話,一下忍不住抽泣道:“主人離家出走半年了,小花很想他,主人不會不回來的,不會的,只要房子裡開滿四色小花,他一定會回家的。”
白夜姬或許不信吟虎的話,可小女孩的童言她沒有理由懷疑,如此說,月無殤果真失蹤了半年。
悲悽與惱怒在心底交纏,一百年了,等來的卻是連情郎的影子都見不著,枉她還做好準備,萬一對方不應允就來硬的給綁回去。
“我白夜姬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等我把郎君找到,你們要想見你們的王就直接去姑灌山吧!”
一直欲掙脫其控制的小花突然停止紮掙,一雙手扣在她胳膊上,將方才的厭惡感放置一邊,乞求道:“我要去找主人!我也要去!”
離開魔宮去尋找月無殤,這是一個比遍插日月花更加大膽的想法,七年沒離開過家門的小女孩彷彿是受了女妖王的霸氣感染,終於給內心憋了許久的躁動開啟了一個口子,話一出口,決心也就在勇氣的灌注心下生根,她目光炯炯扭頭看著身後女人,不計前嫌地哀求。
“小花!你閉嘴!”那不是甘心做人質麼?忍辱負重的吟虎還暗自慶幸白夜姬自行滾蛋,偏偏心智不全的小家夥橫生枝節,她要是死在外面,他更對不起月無殤了。
“哈哈!”白夜姬對小花有些許嫉妒,不過想想帶著她也好,免得路途寂寞,無聊時還可讓她說說關於情郎的事,再者,看到吟虎那緊張的模樣,她更想“擄走”女孩叫對方不痛快。
銀發在風中飄擺出光亮,白夜姬在眾魔注視中單手夾住小花升起。小花低頭看見吟虎踉蹌沖出殿廊,追到活水潭邊摔了一跤。
眼圈忽而有點發酸,“小虎!廚房裡有花糕!主人不在你都吃了吧!以後不要變成嚇人的樣子了!再見……”
她話沒說完,腳下熟悉的一切便跳出了視野,也不知道告別的話有沒被那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