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他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見到姜沅。
吉時到,晚宴開始。謝湛也是入了宮,但在外殿,並未與姜沅碰面。
姜沅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與北齊人的宴席註定不會太平,其間針鋒相對,暗潮洶湧,不知幾何。那慕容炳本就不是個善茬,而許玄也不是個省事的,這二人話中機鋒,幾度擾得殿中人緘默不語。
姜沅卻是沒注意到這些。
席間,觥籌交錯,姜沅隱隱照見在北齊的席位,那人對她投來若有似無的注視,姜沅置之不理,就像是全然沒有覺察到一般。次數多了,便是許玄也稍稍覺得有些不對勁,趁著她為他斟酒佈菜,不動聲色問她:“你可是與那十一皇子識得?”
姜沅的心倏爾一慌,面上卻是不露分毫,笑道:“北齊大周相隔千裡,我怎會與他識得。”
許玄也知道這是無稽之談,聽罷也就不追究了,只當是那十一皇子對姜沅生了什麼非分之心。
殿中有舞女入內,管絃錦瑟聲響起,不絕於耳。
姜沅陪著許玄小酌幾杯。她本不勝酒力,又一早想要避開,便是趁著機會告了辭,想先去醒醒酒。
許玄見她眸中瀲灩,臉頰緋紅,醉態畢露,眼角眉梢皆是不自覺流露而出的嫵媚情態,與往日裡的她截然不同。許玄也不想讓這樣的姜沅被旁人看到,準了她回去,讓身邊的宮女看好了她。
姜沅告辭離去。許玄直看著她的身影遠去,才收回了目光。
姜沅心裡滋味複雜萬千,但卻沒法對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提及。
這段往事,原是她和姜景極力忘卻的,現在卻這麼猝不及防地撕破了遮掩,就這樣赤裸裸呈現在眼前。
書煙從小廚房端了蓮子荷葉粥過來。她道:“娘娘在殿上光顧著喝酒了,也沒吃什麼東西,不如喝碗粥,墊墊肚子也是好的。”
姜沅取了來,喝了幾口就是喝不下了。
書煙見她沒什麼胃口也不強求,只將案幾收拾好。
姜沅靠在引枕上,想著在宴上見到的那人,前因後果大致清楚一些。不過幸好他是北齊的人,不多日便是要離開,實際上也礙不著她的事。
當夜,有內監稟了許玄的命令來報,說是陛下今夜歇在未央宮,就不過來了。姜沅得了令,打發人關了門。一宿無話。
第二日早上,姜沅才知道北齊的人暫時住在了皇宮。
午膳時許玄召見姜沅一起用膳,到時北齊的三人也在。姜沅只當做沒看到,行了禮,便在許玄下首處落座。
那慕容炳看著她來,臉上隱約有被激怒的神情。
姜沅不明所以。
等到她坐下,宮人上了案幾佳餚,慕容炳才咬牙切齒道:“陛下要與我談得事,怕是這等小女子在場不太合適吧?”
許玄不理會他,淡淡道:“有何不可?”
慕容炳的性子暴躁,幾乎就要發作,許玄卻是冷漠地注視著他,並不有絲毫的退縮屈服。
姜沅一眼就看出,許玄讓她這時候來,正是為了激怒眼前這位北齊三皇子。
姜沅緘默不語,靜觀其變。
最後還是張柴按住了慕容炳的手,起身端著酒盞道,朝著許玄敬了一杯,又用寥寥幾語,化解了此番危機。
既然張柴都不反駁,慕容炳自是不好再說什麼,只不過看著姜沅的眼神,越發的不善。
慕容曄卻像是個局外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過這番對峙沖突之中。
宮人在旁邊佈菜,那慕容炳極隱忍地重新提起了話茬:“陛下所說只質子之事,怕是於理不合。當初息戰,可沒有提過這檔子事,如今來了才說,未免有欺騙的嫌疑。”說到最後,他語氣裡有著難掩的憤怒。
許玄一點不為所動,不徐不疾道:“初時息戰,不過看在你父皇心誠的面子上。卻是沒想到三殿下入京,全然不把我大周放在眼中。若不是殿下屢屢出言冒犯,朕又何必將你們放在驛館置之不理多日?誰想得出來之後殿下仍是不改,實在令朕懷疑北齊休戰的緣由。”
這一番話將慕容炳堵得說不出話來。
張柴也是捏了一把冷汗。
不反駁不行,可若是反駁也是找不出什麼理來。
況且他們現在人在大周,若真是談不妥了,情況如何還真的拿捏不準。
局面一時陷入了僵局,連姜沅也被這緊張的氣氛所感染,噤聲不語,只有許玄一人像是個沒事人一般,該吃該喝,絲毫不受影響。
就在這是,自姜沅入殿以後一直不說話的慕容曄忽然開口,他的聲音很好聽,語氣也溫和,不如他兄長一般的急躁:“陛下既是要留人在大周,不如留下我如何?”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話來,尤其是慕容炳。倒是張柴暗地裡鬆了口氣。
退一萬步講,若是質子這事真成了,留下十一皇子,比留下三皇子的折損要小不少。
畢竟三皇子身上肩負著北齊無數人的期望。
張柴道:“陛下所說留人之事,畢竟是於理不合。可若是一定要,為了大周北齊兩國的安穩,我們也是不便於為難。”這話隱含的意思是,你做這事本來就不地道,若是留下十一皇子,還勉強能夠行得通,若是定要強留下三皇子,事情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慕容炳臉上的神色卻是複雜難堪。他從小在皇後和宮裡其他人的教導下,一直看不上這個生母是北齊歌妓的庶弟,對他更是從來都沒什麼好臉色。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正是這個讓他瞧不起的人,願意犧牲自己救下他。
別看慕容曄是個不得勢的皇子,若是這時他不自願說這麼一聲,張柴與慕容炳就算像用他頂替,也不是那麼好辦到的,畢竟北齊皇上最喜愛的便是他。現在他主動這樣要求,可以說是省去不少的麻煩。
許玄玩味地看了一眼慕容曄,又看了眼慕容炳,未置可否。
之後幾人又說了會兒話,許玄有些乏了,便是讓北齊的人先行下去休息。
殿裡只留下姜沅和許玄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