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馬婆子根據得來的情報分析那姜家,留在府中的姜三少爺姜景是個紈絝,姜四姑娘姜沅也沒什麼頭腦,她一來必先蓋過這二人,要她不必急於顯露,反倒是先扮可憐與這二人親近起來方可做別的事。但是現下到了京中,先是那姜沅油鹽不進,總對她滿懷戒心。再是太學入試她屈居姜沅之下,風頭盡失。平日裡去旁家作客,也因她身份低那姜四一等,處處不受重視。這樣的日子怎麼熬也熬不到頭,要她如何忍耐下去。
馬婆子好生費了一番口舌,堪堪止住了陳梔要回去的想法。她端的是一副好口才,將回去後可能被那後母拿捏的種種悉數道來,著實恐嚇了一番,又勸她熬到太學去,等那時她文章出了彩,再結識幾個貴女公子,說不定就能攀上更好的親事。倘若遇不到更好的,退而求其次也還有姜家的姜景墊著底,怎麼著也是要比那祁州的姻親好過百倍。倒是等她做了京中命婦,那祁州的卑賤小婦還不是任她揉搓,就是她阿耶也斷斷不敢像以往那樣輕視她。
陳梔聽了這話,再次被說動了。只她頗為忌憚姜沅。畢竟珠玉在前,她便是再優秀也被比的黯然失色。馬婆子聽了她的擔憂,笑道:“這有何妨。可還記得我先前同你說過的那些話?這四姑娘鋒芒畢露,等到了太學自有人收拾她去。要我說是上次進宮和這次見長公主的事一時刺激了姑娘,姑娘才亂了章法。你才來京中,那四姑娘卻是久居在此。她不怵那般的排場也是應該的,姑娘何苦要較這個真兒。總歸是鵬程萬裡,豈是差著一兩天的?往後的日子長了去,姑娘見識得多了,自然也同那四姑娘一般了。你再努努力,嫁了個高門,日後若是要比過四姑娘去也未可知。何必在這個時候為難自個兒?”
陳梔一聽,越發是振奮起來,擦幹了眼淚,道:“嬤嬤說得極是。是我太著急了。”
馬婆子見陳梔終於明白過這個理兒來,心下鬆了一口氣,又與她籌謀一二。話說陳梔的心量一向是不同常人,便是在祁州那如狼似虎的後宅中尤得應付自如,誰知來了京中不到半年,就被姜四姑娘氣得奔潰了兩次。
這事著實有異。
馬婆子暗忖。
應當要好好考慮下這位原先不過以為是繡花枕頭的四姑娘了。
自那日過後,長公主就時常派人來尋姜沅過去。姜沅知道長公主不過是因為她長得像如意公主才垂憐於她,也不戳破,每日規規矩矩去陪她一二,也算是盡了善心。陳梔則以身子不適為由推拒了去。一來避免自取其辱,二來她趁著姜沅不在莊子的時候加倍用功,夙興夜寐,好不辛苦。
二人各懷著心思,碰面的次數倒是不多。等快到了九月,天氣涼爽下來,陳氏方才派人將她們接回去。
這一次回府途中沒再遇到什麼意外。路過上次出事的地方,姜沅還特意打起轎簾來看了一眼,風平浪靜,再不見什麼“難民”流寇,想是這一帶的事端已經被任策他們幾個世家子弟暗中處理了。
果然世家要比京中那些個官員好用得多。
姜沅回府不久就接到了王衍的第二封來信,字跡略有些潦草,看起來應是寫的很匆忙。姜沅掃了一眼,同第一封一樣,不過講了他遊歷四國時的所見所聞,很是簡短。
書煙看她家姑娘在燈下看信,問道:“姑娘要不要回一封?”
姜沅笑道:“我在家裡又沒什麼新奇事,有什麼好回的。”說罷將這信箋摺好,略一猶豫,還是和第一封一起放到了梳妝奩裡。
這個動作總讓她想起前世的那些糾葛。
九月初即是太學入學的日子。一大早姜沅就被書煙喊起來,好一番梳洗打扮,換了身素淨典雅的衣裳,略略吃了些早點牛乳,就被糊裡糊塗地塞上了馬車。
陳梔比姜沅好不到哪裡去,睡眼惺忪的,也沒完全清醒過來。
車中小幾上很是貼心地備了些茶果,還有好幾碟糕點,供姑娘們路上餓了吃。
到了清風書堂,馬車停下來。早上寒涼,書煙為姜沅披了錦帛,細細叮囑她:“到了堂裡,若是餓了渴了,謹著些讓裡面的人去做,我進不去,照顧不到姑娘了,姑娘切記要顧得自己周全。”
姜沅一一答了。
她被書煙扶著下了馬車,抬眼看了看那清風書堂的赤金瑞獸雲紋紅漆匾額,心中莫名的有些懷念。
又回來了。
入了正堂,有小廝取了她們的牌子,引著上了二樓正間。新晉的女學生七七八八來的差不多了。姜沅在其中看到了沈家兩姐妹的身影,姐姐沈天靜穿著一身荼白色繡蘭長裙,端的是端莊雅緻,妹妹沈無風則比她活潑些,外面海棠紅折枝花紋小褂襯月白中衣。她們不管相貌還是氣度都是這一屆女學生裡的佼佼者,再加上沈家的家世,自是備受矚目。
清風堂就在沈家大院的後巷,是以沈家姐妹無需像姜沅她們這般匆忙起早,整整行過了兩條街巷才到門口。
姜沅很是羨慕這一點。前世她入太學時為著早起甚是受了一番折磨。
沈家兩姐妹也是看到了姜沅,她穿著水綠衣衫,很是恬靜。沈天靜略略點了點頭,算是和她打了招呼。
姜沅想起當初考場上的“小意外”,對這兩姐妹沒什麼好感,笑一笑應了,並不上去搭話。
授經文典籍之課的女西席與以前一樣,是京中低階小官之女,學名張伶月。同周慕夏一般,當初在太學甚是出色,後來嫁與了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好景不長,她婚後無子,兩年之後夫君又意外去世,婆家把她趕了出來,孃家也不願收容她,幸而她有才學在身,回了太學擔了職,勉強過活。
張伶月穿著皂色素紋衣裳,頭上僅戴著一柄白玉簪,說不上多好看,卻是面容清秀,幹淨利落。她時年三十左右,因為過早地經歷了那些事,實際上看來要比真實年紀更見滄桑些。
張伶月不茍言笑,性子也是一板一眼循規蹈矩,好在她是真才實學。可惜太學女子堂中認真聽課者無幾。太學就像一個門檻,只要進來身價就倍增,所以家世一般的姑娘在入考前都會相當用功,但是進來學成什麼樣就不在考慮範圍了。
整個學堂放眼望去也就只有沈家二位姑娘、姜沅、陳梔還有周慕夏算是認真在聽課。
因是第一天入學,第一堂課,謝冰卿便來二樓探望她們幾個小妹妹。
謝冰卿算是活在傳說中的人物,她一來即惹來矚目。好些個見過的未見過的貴女都小心翼翼地往門外看去。沈天靜沈無風是她的表妹,自然出去相見,沾了這份榮光。卻說清風堂雖是男女不同席,卻是在同一廳堂,彼此能相互照見。所以太學除了有勤學,還有相親的功效。
謝冰卿本就是個打眼的人物,又有兩個貌美如花的妹妹在身側,自是引來不少有意無意的注視。謝冰卿同她們說了一會兒話,方才又看向屋中。姜沅坐在最邊角,陽光照不到那處,很是陰冷。才短短一上午,女學生中已是搭好了伴,誰和誰一起,誰和誰一道,涇渭分明。就連陳梔也有劉玲瓏相陪,整個屋中只有姜沅和周慕夏獨身一人,卻還是一個在最前面,一個在最後。
謝冰卿心裡一動,和天靜無風道:“姜家的妹妹性子不錯,溫婉大方。你們閑時倒是可與她作伴。”
她說完這話,沈家兩姐妹的表情俱是一變。
沈天靜面上的笑意斂去些,一臉高深莫測。無風直接些,笑道:“我倒是不這麼認為。那姜家的四姑娘傲氣得很,不大容易接近,要不怎麼都沒人同她說話。”
謝冰卿不知道她們之間的齟齬,只當是性格合不到一處去,此話暫且不提了。
正這時,外面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正堂一處去。
屋中的人自也是聽到了。因著謝冰卿在門口,陳梔有意想去看看卻又自覺形穢,便想要央著姜沅陪她一起出去瞧瞧,至少姜沅與謝冰卿相近,不怎麼會尷尬。
姜沅卻是睏倦得很。今天為了趕來學堂,她起了個大早,根本沒有睡醒,想趁著這個時間休息一下。但是陳梔求得太厲害,她畢竟與陳梔出自一家,推拒不了,也只能陪著她去了。
二樓的女學生們都扶著闌幹向樓下張望。姜沅見謝冰卿也在,同她說了些話。陳梔躲在這些個貴女的身後,藉著縫隙瞧瞧看去,樓下有一白衣公子,端的是風光霽月,他身旁站著的是前兩個月在西郊救過她們的任家二公子任策。這兩人正同一個青衣男子在說著什麼。
“是謝湛誒……”貴女中有人悄悄說,“當真是如傳說中的好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