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谷自然從善如流,順著菀柳的話問道:“楊姑娘,我只想問問,你這般人物,怎麼會淪落到,額,這般境地。”
葉清谷知道這青樓畫舫,煙花之所,不是什麼良善之家的姑娘該在的地方,只是他畢竟少經人間事,有些話就直接問了出來。
菀柳聽他這麼問也不惱,反倒是說道:“我還以為修士都是和當年的道士一樣,來去如風,對我們這些凡人的故事不感興趣的呢,想不到葉公子你也會有好奇心。既然你有心問,那我就給你講個故事吧。”
其實菀柳的故事,在這平京之內,能知道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剩下的人也不過曉得菀柳身上那些“絕世美人”、“花魁”的標籤罷了,但葉清谷是個修士,又是“第二個”人,倒讓菀柳願意和他講上一講。
見得葉清谷聞言正了正衣冠,菀柳滿意地一頷首,便開始訴說:
“我父親楊宏儒,在先帝之時曾經做到過尚書令,是先帝的肱股之臣。然而先帝太過信任我爹,甚至在選擇太子的事情上都向我爹徵詢了意見。當時先帝心屬的是二皇子與五皇子,我爹覺得二皇子剛愎自用,不能容人,不是為君之人,便最終說服了陛下立五皇子為太子。卻不想五皇子竟然是短壽之人,不過二十出頭的歲數就暴病而亡,讓先帝也不得不白髮人送黑髮人,更只能改立二皇子為太子。或許是因為五皇子的去世對先帝的打擊太大,沒兩年先帝也去了,臨終遺命讓我爹成為了三位輔政大臣之一。”
位極人臣,盛極而衰,葉清谷似乎已經看到了故事接下去的發展,不過他沒有打斷菀柳,而是繼續靜靜聽著。
“如今這位天子做得好不好,我無法判斷,但我知道在他登基的頭幾年,我爹每天回到家的時候都是大發脾氣,大罵天子無道。我爹惡了天子,久而久之,就被趕出了朝廷中樞,貶為了一個言官,只是我爹心中抱負卻不滅卻,依舊在士林內外針砭時事。只是最終天子知道了我爹曾經在太子人選上的進言,再也無法壓抑對我爹的怒火,下令將我爹抄家滅族。只是我當時尚且年幼,又是女兒,卻是逃過了斬首之刑,換成來到此處。如今算來,也有十年了。”
家破人亡,自己又淪為賤籍,本是極慘之事,可菀柳說來語氣中卻不帶多少波動,情緒上的變化甚至沒有之前說葉清谷是第二人的時候強烈,也不知她是習慣瞭如此,還是更有別的傷心之事。
不過菀柳的故事到此,尚未結束,她又說道:
“既然淪落風塵,這身子就不屬於自己了,本該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只是我父親在士人中極有聲望,他們救不得我父親的性命,也無法救我脫離此處,便想法設法,年年為我贏來這花魁身份,又在暗裡保駕護航,讓我可以自己選擇將這身子託付給誰。只是……”菀柳說到此處,以手托腮,靠住椅邊小几,輕嘆了一句道:“我等著他,他又何時來呢。”
葉清谷見菀柳氣度不凡,與那些賣弄皮肉的尋常娼妓大不相同,又聽她訴說身世,不覺也心中慼慼,更感念她今夜沒有驚動外人,可算是救命之恩,所以就起了幫她一把的念頭,於是問道:“楊小姐,無法救你脫離此處,是錢不夠麼?我和北境太守李任還有些交情,或許可以幫上些忙。”
菀柳仔細地看了一眼面前坐著的這個年輕修士,說是個青年人,但面上其實還是稚氣未脫,臉上沾著些泥沙汙漬,身上的白衣上也有斑斑血跡,卻有著一種在自己身上,在“他”身上,都消逝了很久的朝氣和活力。很難得的,菀柳露了一點淺淺的微笑出來,搖搖頭說道:“若說錢,就是金山銀山他們也湊得出來,但是我在這裡,是當今天子的意思,他不改主意,我就只能在這裡一輩子。”
聽聞此言,葉清谷站起身來,又道:“凡間的手段不行,那修士的手段如何?”聽了這一會故事後,葉清谷已經恢復了不少力氣了,不復之前的委頓狀態。
菀柳看著站起身來的葉清谷,思緒卻是回到了五歲那年,若是她和那個修士走了,她的一生,她的父親的一生,她的他的一生,又會變得怎樣呢?如果去修行,自己是不是也能像面前這個年輕人一般,擁有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呢?不過即使是修士的手段,她現在也只能謝絕了:“葉公子,我謝謝你的好意,我確實想讓人帶我走,只是那個人不是你。”
葉清谷聞言也冷靜了下來,他之前所言倒有一半是血氣上湧的義憤之辭,既然對方拒絕自然也不會勉強,只是說道:“只是我今日欠下楊姑娘好大人請,他日再見,姑娘但有所求,必竭盡所能。”
菀柳聽出葉清谷語中的離去之意,便回道:“那我先在此謝過葉公子了,但願他日相見,葉公子不至於如此狼狽,還望保重。”
道別之後,葉清谷又從窗戶翻了出去。雖然依然能感應到天上的兩個劍宮修士,但既然法力恢復了一些,收斂氣息隱遁身形的能力,葉清谷還是可以的。
無驚無險地回到昨日下榻的客棧後,葉清谷不敢佈下任何法陣,唯恐陣法擾動靈氣,會被劍宮修士察覺,便服下丹藥,取出兩顆晶石握在手中,利用晶石提供的靈氣開始調理傷勢,恢復法力。
等到葉清谷停止調息睜開眼時,他的傷勢已經好了泰半,雖然體內的法力流轉有時還有些遲滯,可要動起手來已經不含糊了。由於不知江經年屆時會持什麼態度,葉清谷決定還是先把自己武裝起來,準備再去一次折華劍宮,先把所有人都打趴下,然後再問問究竟為什麼突然翻臉。
玉晨宗精擅煉器,葉清谷所想到的第一個辦法也是煉製法寶,目前看來轉星法陣能夠很好的剋制那些修為一般的劍宮弟子,但卻壓制不住黑齒銘之,於是葉清谷決定利用僅存的四根火雲籤,煉一個正面強攻的法寶出來。
十二根火雲籤,一根用在了大水怪身上,七根用在了攝元子身上,僅存四根所附神念被斬,無法操縱,就連用來積蓄火雲籤威能的四焱匣也等同廢物了。葉清谷看著手中的火雲籤和四焱匣,心想既然已經無法挽回,不如破而後立,徹底改頭換面。
既然決定要用這個法寶正面對抗黑齒銘之的雙劍合璧,葉清谷就決定把法寶的威力加到最大。他以四根火雲籤為首,用法力將其擰合成一個鑽頭形狀,又將四焱匣整個熔燬,重新塑造成一根兒臂粗細的銀色圓棒,再將圓棒和鑽頭相和,組合成了一個大約一尺多長的法寶。
用法陣將法寶的兩個部分勾連後,葉清谷依舊覺得威力不太夠,便將大水怪的獨角和一些大澤雷砂一併煉入這法寶之內,到最後成型之時,就連葉清谷也不由感嘆自己這次果然煉出來了一個極為兇悍的法寶。法寶煉成之後,除了暗紅色的鑽頭和銀灰色的棒身,整個法寶上還隱隱泛起黃色光芒,平時可以手握棒體施放火雷,而用法力催動,激發全部雷火之力,更是無堅不摧。
既然主體是用火雲籤和四焱匣煉製而來,葉清谷便將這件新的法寶命名為“焱雲衝”。
有了焱雲衝之後,葉清谷自討對上黑齒銘之也是勝多敗少的局面,只是保險起見,他還從乾坤戒中取出一面小鏡子狀的法寶,吸入紫府開始修煉,準備到時候讓那些追殺他的弟子好好吃些苦頭。
做完這一切後,葉清谷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盤坐太久有些麻痺的身軀,看了看窗外才發現居然還是晚上,只是那輪殘月似乎變得更圓了一下。
“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也不知道泉老三和江大哥什麼時候回來,這折華劍宮的事情最好還是能向江大哥請教一下再做定奪。”正當葉清谷在琢磨另外兩人什麼時候能夠辦完事回來的時候,突然感到城中心方向兩道法力沖天而起,不過確是稍縱即逝。
這兩道法力一強一弱,雖然強的那道法力不熟悉,但是弱的那道哪怕僅僅持續了片刻,葉清谷也知道是屬於泉三魰的。
儘管不知道發生了啥,可這樣異常的法力多半說明出了事,葉清谷一邊抱怨江經年這人說話辦事沒譜,一邊就直接出了客棧向出現法力的方向靠近。
因為不確定折華劍宮的弟子是否還在關注平京,葉清谷不敢貿然飛遁過去,只好用比凡人快速許多倍的速度在街道間穿行,直到他遇到了一堵牆——皇宮內城的牆。考慮到泉三魰說過皇城內有不少士兵在巡邏,葉清谷在飛過宮牆的時候還特意給自己加上了一個隱身術,只是當他看到牆後的情景之後才意識到,除非自己敲鑼打鼓地從正門走進來,不然是絕不可能有人還有工夫來管他的。
在宮牆之後,遙遙可以望見一個巨大的花園,內裡種有各種花木,而整個皇城內所有的衛戍部隊,似乎都圍在了那個花園之內。
葉清谷一面控制著自己的氣息和法力,防止被可能遙感著平京的折華劍宮弟子發現,一邊慢慢地飛到那個部隊的頭頂,才看到他們圍著的乃是一個深深的大坑。
一個黑漆漆看不到底,一個有著法力屏障阻擋了葉清穀神念,一個很顯然就是他今晚目的地的,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