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後,吳芮才反問了武涉一個問題:
“當年王翦在江東時,為何沒有悍然稱王?”
武涉一愣,吳芮卻繼續追問:”我聽聞,當年王翦已虜荊王負芻,平楚地為郡縣,因渡大江,南征百越之君,有楚客前往遊說,勸他在楚地擁兵自立,與秦劃江而治,卻被王翦所殺,汝可知,當時王翦為何沒有悍然稱王?”
武涉垂首道:“是因為他的愚忠,王氏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場,皆是因為愚忠。”
“不,是因為王翦看清了形勢,天下大勢已定,任何反覆都將遭到滅頂之災。”
吳芮笑道:“劃江而治,為江東之王,看似誘人,可仔細想想,一個當不了幾天的短命諸侯王,和一門兩侯、三侯,能夠長享的榮耀,孰貴?”
武涉知道,自己的遊說,恐怕又要失敗了,遂急切地說道:“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楚國尚存也!”
“楚國今日亡,則次日必取足下,黑夫除了容貌頗似秦始皇,更類越王勾踐,為人長頸鳥喙,這樣的人,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
“小人唯恐黑夫得志之日,將會效仿勾踐殺文種之事,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吳芮卻站起身來,示意兒子與親信,將武涉按倒在地,堵上嘴巴。
“藏著蒙塵的弓,也好過拉斷絃,傷了主人手,被扔進火中燒了。”
“老狗若對主人狂吠,也是被烹的下場,可若它乖乖趴著,難說還能安然終老,幼犬們亦能長久富貴……”
“我雖是越人,少文,卻也明白這個道理!”
漢朝唯一一個活下來的異姓諸侯,又豈會沒有一點自己的生存智慧?
吳芮手一揮:“送客,為我謝項將軍!”
“若有機會,我與他,且再次會獵於淮南罷!”
……
“父親,這武涉,送過江去麼?”吳郢稍後復歸,詢問如何處置武涉。
吳芮卻在案上假寐,閉著眼道:“不必,殺了罷。”
吳郢大驚:“父親,這麼做,會不會太絕了?萬一……“
吳芮倒是不以為然:“項籍和范增若真還需要我,便不會在意這區區謀士的性命。”
“反之,他若被人發現,我便是黃泥落下裳,說不清了,而你伯兄吳臣的前程,也會受到牽連……”
吳芮已經為自己的家族,想好了未來,次子留在身邊繼承幹越的部眾,以及同諸越的親密關係,他們家族,將是攝政治理越地的橋樑。
而長子吳臣,則在中央發展,朝野都有人,足以保家族富貴。
“那要如何殺?”
“隨你,將屍體毀了便是,外人問起,就說是連夜找來女閭女子不討我歡喜,被我一醉之下,處死了!”
吳郢有些躊躇:“這江東雖是法外之地,但父親動輒殺人,恐怕會叫軍正記下啊!”
“最好記下,報上去,叫攝政知曉!知道我這做季弟的,貪圖女色,胸無大志!”
吳芮倒是沒說謊,他自己早年也曾有過的那點小野心……
早就被腹中的小蟲給吃空了!
兒子走後,吳芮拍了拍腹部,裡面有渾濁晃盪的聲音,他病了。
在江南江東常年生活的人,尤其是天天下水的越人,即便再小心,又有幾個不會染上血吸蟲的?
“吾壽也不知還有無十年,狡兔死,走狗烹?”
他唾了一口:“肉中有蟲的犬肉,攝政恐怕也不樂意吃!”
……
武涉眼前的蒙布被解下,看到東方天已大亮,太陽昇的老高,而他卻未在去江邊的路上,反而被人按著,跪倒在一個池塘長長的木橋上。
池塘裡看似波濤不驚,可不時有顏色黑褐的“枯木”從土穴中出來,浮在水面上,甚至睜開了惺忪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