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一再放輕,他沒有開口,身後的林驚春也沉默著,地下的冷氣四面八方往面板裡鑽,撥出來的熱氣在空中瞬間凝成白霧。
林驚蟄腦子裡不斷回想著林驚春和顧南的過往,他們的相處是如此自然,顧南從不曾在他面前表露過對林驚春的鄙夷,總是誇他,林驚春也從未卑躬屈膝地討好她,只有貼心。
他們生活在一起,比他見過的任何夫妻都要恩愛,絲毫不會讓人察覺到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一段不堪的交易。
尤其,林驚春是那件商品,顧南是那個買客。
林驚蟄完全無法將這兩個身份安插在他們身上。
可是茫茫然間,林驚蟄又想到了林驚春打回來的那兩千塊錢。
他被接去城裡的時候,林驚春才進餐館工作,所以林驚春發工資的時間,和他說的向老闆支取工資的說辭,根本對不上。
他那時並沒有將這些細節放在心裡,只當他打了其他零工,或者幹脆那錢是顧南給他的。
但現在回想起來,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就是最好的佐證,錢確實是顧南給他的,但卻是以交易的形式給他的。
他就像一名被突然擊垮了信仰的信徒,完全無法接受這個荒誕可笑的事實。
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林驚蟄扭頭,發現林驚春正扶著牆壁站起來,身上都是灰,他彎著腰,低著頭,扶著牆朝電梯走去。
林驚蟄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銀灰色的門後。
十分鐘後,林驚春提著一桶水走出電梯,身上的灰印子沒有撲,彎著腰提著水,就像一隻笨重的蝸牛揹著殼慢慢走進了太平間。
林驚蟄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林驚春擰好帕子,輕柔地為顧南擦去臉上幹掉的血痂。
有時他帕子擰的太濕了,血水便從顧南臉上蜿蜒流下,淌出一條觸目驚心的淚痕。
林驚蟄想幫忙,但發現他只拿了一塊帕子。
林驚春擦洗的很認真,耳後,發絲,甚至是唇紋裡殘留的血跡也擦的幹幹淨淨,他動作輕柔,神色專注,就像在細心呵護一件藝術品。
等他擦完了脖子,要解開衣衫擦洗胸口,他便對林驚蟄道:“驚蟄,你先出去。”
林驚蟄退後兩步,卻沒有離開,“哥哥,你是不是因為我,才去做那種工作。”
林驚春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松動神色,他依舊肅穆,依舊認真,連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他專注地凝視著顧南,突然想起他第一次拍攝雜志那天,顧南對他說的話。
她說,她希望他能和梅君一樣冰肌玉骨,淩寒留香。
可他本來就是髒的啊,他再怎麼比,再怎麼變,也不可能冰肌玉骨。
“不是。”林驚春用一種幾乎冷漠的腔調說:
“不是因為你,是我自己下賤。”
他為了錢自甘墮落,和林驚蟄沒關系,和任何人都沒關系,他那時有機會可以跑,可他還是留下來了。
顧南憐他,愛他,對他給予著厚望,但她對他再好,也無法抹去他曾掉過臭水溝,差點腐爛的事實。
林驚蟄一下子紅了眼,心裡就像墜了塊烙鐵,又沉又疼,說不上來的難受。
“哥哥……”
他想說:別這樣說自己。他想說:你不下賤,是我卑鄙,是我骯髒。他想說:對不起,我是那麼的嫉妒你。
但林驚春打斷了他,再次用那種冷漠,乃至涼薄的聲音說:“你出去。”
“姐姐不想被你這樣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