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濯藉著坐起來的姿勢看向窗外,剛好能瞥見一片菜畦,看上去是自己種的,一架水車立在溪流和菜畦之間,吱呀呀地轉著。有趣的是,墨娘子似乎在小溪邊開闢了一灣環狀的池子,北高南低,溪水引進來時自上而下流瀉,真如小型瀑布一般,紅金色的光一閃,韓濯發現,裡面竟然養了幾尾紅鯉。
像墨娘子這麼在深山裡不問世事地這麼過一輩子,倒也快活。
不過很快,韓濯就把這想法收了回來,吳鈎李三三還不知道怎麼樣了,韓胤那邊也沒音信,再說,長寧公主也……
韓濯把視線收回來,正對上宋青瑛的臉,他正小心翼翼瞧著她,看上去分外緊張。
韓濯這才想起來自己暈過去前的事。
她抬起手,揉了揉宋青瑛的腦袋,盡量緩和道:“殿下說騙了我,怎麼回事,還願意講講麼?”
宋青瑛這才確定,他自己主動坦白的男兒身韓濯真的沒聽到,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隱隱有點失落。
韓濯見他思索半天,以為他不好再次啟口,便嘆了口氣道:“不願說也無妨,等有一日殿下準備好再……”
“我不是殿下。”宋青瑛抬起了頭,說道:“真正的長寧公主十幾年前就過世了……”
宋青瑛對上韓濯驚訝的眼神,整理好心情將過往的一切和盤托出,唯獨最重要的一點,宋青瑛默默吞進了肚子裡。他不敢越雷池一步,又生怕沒了和韓濯再親近些的資格。
“我真是卑鄙啊。”宋青瑛不動聲色地想。
宋青瑛講起往事條理清晰,用詞平實,沒有一句廢話,好像在講旁人家的事。
可韓濯越聽越心驚,越聽越難受,宋青瑛長這麼大,竟然一直沒什麼親人依傍,怪不得他寧可和自己風裡來雨裡去,也不願獨自待在西京。
宋青瑛說完,小心翼翼露了點情跡出來:“當初清之救了我,我記了很多年,知道要嫁你,我又害怕又高興,這些年裡,只有清之待我最好……”
韓濯忍不住笑了:“為什麼害怕?”
宋青瑛沉默了,他當然不能說實話,正絞盡腦汁地思考怎麼把理由半遮半掩地說出來。
韓濯彷彿想通了:“哦,我明白啦,阿瑛當時還以為臣是個斷袖,所以怕嫁了臣受委屈?”
宋青瑛被雷到了,但也不好說不是,只好模稜兩可道:“怕你娶了不喜歡的人,心裡不高興……”
韓濯被宋青瑛這一句戳的心窩窩酸澀,越看他越覺得這小孩可人疼,宋青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下子按到了韓濯懷裡,嚇得他趕緊撅起了屁股,生怕碰到韓濯的傷口。
韓濯的手還撫在宋青瑛的脖頸上,從面板接觸的那一小塊,泛出細細麻麻的癢來,流竄到四肢百骸。宋青瑛覺得渾身發酥,韓濯這一抱讓他彷彿墜進了夢裡。
她什麼意思?
韓濯的鎖骨貼著宋青瑛軟軟的小臉,有些顫抖的呼吸噴灑在上面,她感覺自己抱了一隻患得患失的小動物,想討主人的乖又怕主人嫌,心疼得要命,又把他抱緊了些。
“聖上恐怕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這麼大的女兒……”韓濯喃喃道,說著又揉了揉宋青瑛的腦袋:“不怕,姐姐雖不是男人,但不會教你受委屈,我也……沒有不高興。”
姐姐?
宋青瑛從韓濯的懷抱中抬頭往上看去:“你沒有不高興?”
韓濯坦然道:“是啊,殿下性子好,長得也好,聰明伶俐還有膽識,我哥是個倔驢混賬,我從前做夢都想讓爹孃給我生個妹妹陪著,如今得償所願,為什麼不高興。”
宋青瑛對上韓濯堪稱正直的臉,在心裡狠狠罵了自己一句。
“殿下你放心,日後若你遇到喜歡的人,我一定幫你想辦法圓滿,不會教你蹉跎了感情,也不會讓別人欺辱了你去。”
帶著一點點微薄的希望,宋青瑛小心問道:“清之,那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韓濯茫然片刻:“啊?”
見宋青瑛一臉嚴肅看著自己,韓濯下意識道:“自然沒有。”
宋青瑛不死心,繼續追問道:“那清之若以後遇見了喜歡的人,可曾想過怎麼辦?”
韓濯認真思考了片刻,實話實說:“沒想過,遇見了便遇見了,算是緣分,至於以後如何那是以後的事。”
“我只想把這一生過得問心無愧,至於兒女情愛,不過是一個添頭,愛也好憎也罷,都應在當下痛痛快快才好,至於圓不圓滿,我也不想強求,或圓或缺,都是明月有情。”
宋青瑛低下頭,從韓濯懷裡輕輕掙了出來:“那清之為何執著要我圓滿?”
韓濯看著宋青瑛的表情,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我只是以為……”
宋青瑛打斷道:“算了,清之好好歇息,我把衣服洗了去。”
金尊玉貴的殿下做這些活計成何體統?韓濯沒叫住他,倒是不小心牽動了刀口,無奈地跌了回去。
韓濯隱約覺得宋青瑛是因為自己的話才心情不大好的,可到底沒想明白,輾轉反側片刻,終於不敵遭了大罪的身體拼命抗議,又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