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刀喝完了湯,用那根指甲縫裡充滿鐵屑的指頭在碗裡颳了刮,似乎意猶未盡,片刻才道:“殿下,不是你想的那般事,馮一刀死了,堂主得有時間處理爛攤子才成,我老十八也不知道堂主在哪,你啊,來的不是時候。”
“誰死了?”
“馮一刀啊,不對,或者殿下,你願意叫她一聲馮四娘......”
宋青瑛身形晃了晃,但很快他便回了神,轉身就走。
在最危機的情況下,處理情感問題是一種奢侈。
宋青瑛突然明白了當初試圖把自己溺死的那人是誰,也徹底確認下來,永王已知曉了自己的身世。
馮四孃的精神一直不太好,這他明白的。她為了報母親和姨母的仇蟄伏多年,轉投永王,大概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可她當初為什麼要淹死我?
宋青瑛回憶起來。
大概是因為前一日他讀書時,說自己哪怕做一貧道孤僧,市井乞兒,也不願做什麼天下梟主,朝堂上的恩仇太大,他不願意擔承。
他當初不覺得這話有什麼問題,他自生下來,便六親緣淺,無父母教養,最多記得別叫他餓死,就連說話也是寺裡的小師傅看不過去,一點點教給他的。他們終於想起來他時,卻要他成為複仇的工具,他甚至當初並不清楚往事的真相,也沒人問他願不願意。
那時他甚至羨慕起已那墳塋中,真正的宋青瑛。一抔黃土至少有人祭拜,比他這個活著的罪證要受人待見多了。
他偷來的身份貴重有如珠玉,本來的命卻輕得像羽毛。
可如今,他不再是那個困於方寸之地的宋青瑛了。
他一路見過太多苦厄,患疾者病入膏肓,貧餓者忍饑受凍,受冤者求告無門,似乎都與自己無幹無系。
可他現在不再想坐壁上觀。
他也明白了親孃的恨,母族的仇,他願意攪進這一灘渾水裡,只是再與恩仇無關。
只因為他不高興。
小時候那個被經書喂大的宋青瑛不是淡薄,不是無欲無求,只是他自己都未曾發現的逃避與懦弱。
與世無爭只能隨波逐流,但他現在想為公義掙上一掙,也......為了她掙上一掙。
那個他心甘情願求來的掛礙。
韓濯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夢裡林蔚在陽臺上朝她揮著手,她個子很小,腦袋左右兩邊各紮了一個硬邦邦向上揚起的小辮子,手裡攥著一把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嘻嘻哈哈喊著媽媽,上樓時把樓板踩得咚咚作響。
她幾乎是有些焦急地跑上去,可樓梯似乎長得沒有盡頭一般,她險些一腳踏空,抬頭時,林蔚卻變成了林長青,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她越來越遠。韓濯感覺自己長高了,她伸手一抓,試圖挽留林長青的一片衣角,可那一瞬間,她跌進了一片細碎的光斑,隨後是一整片沒有雜色的純白,刺得人睜不開眼,林蔚躺在唯一的病床上,心跳由冰冷的機器聲反饋出一種隨時會中斷的緊繃。
林蔚的模樣仍然是安靜的,她的手很涼很涼,眼神好像飄到了很遠很遠,她吞嚥的動作很艱難,韓濯鬼使神差一般走過去,如同昨日重現。
“小濯啊,對不起。”
韓濯拉住了林蔚的手,林蔚不是那種會說出“對不起不能陪你長大”這種話的,她的愛淡得像水,從不煽情。
韓濯聽見自己說:“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