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輔面無表情地想道。
若自己年輕個二十歲,怕是真會痛哭流涕拜謝君恩,可現在,他已分不清這天下最尊貴的人口中,是真情流露還是籠絡人心。
既然真的屬意宋樂湛繼承皇位,又為何曾在慶功宴上對宋鉞說什麼“當以汝為太子”?
堂堂安平皇帝,竟也要看永王的臉色,拉攏人心,費盡心機地討好自己的親兒子。
藏刀的蜜糖,偽裝的深情。
不過是不捨這把好用的寶刀罷了。
其實九五至尊也不過是肉體凡胎,王公輔看著他,病弱,老邁,茍延殘喘。
最終他還是不動聲色道:“臣不敢居功。”
安平帝的老眼直了一會兒,二人就這麼沉默著聽更漏響。
店外傳來三聲更鼓,聲音離人很近,催促似的。
“陛下,臣該告退了,永王殿下只準了臣一個時辰。”
“叔弼!”
王公輔複又跪下,聽安平帝咳了幾聲道:“還勞國舅……保下太子。”
他是真的屬意宋樂湛這個面慈心軟的廢物繼承大統,還是不甘真的被自己的二兒子逼下位子,在史書裡窩囊千百代?
又想兒子乖乖賣命,又想他毫無野心,無怨無悔為他人作嫁衣裳,天底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一紙空文的甜頭給久了,會忘記自己養的是一架喂不飽的鷹隼。
如今這鷹隼反噬了。
他是自作自受。
“臣定竭盡全力。”
安平帝喉嚨滾動,艱難地嚥下一口濁氣,對他的背影道:“叔弼…你能不能再叫朕一聲‘殿下’?”
王公輔停下了腳步,卻沒回頭。
“陛下該歇息了。”
離去的腳步聲在殿內回蕩,撞破宿霧千重。
雨夜,米倉客棧。
漢中往西京的咽喉要道上有一米倉鎮,鎮子不大,只有這一家客棧,故走這條路的行客出入京城,都會在這兒下榻,長此以往,米倉客棧在來往各地的行腳商處也算小有名氣。
最近西京並不太平,前些日子西京城門還派了重兵把守,出入都需嚴格的身份證明,坊間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傳聞,曾經人人趨之若鶩的西京現下卻沒幾個商隊樂意出入,生怕被這一攤渾水攪了進去。因此,這往日還算熱鬧的米倉客棧五日以來都冷冷清清。
店小二趴在桌子上,腦袋一晃一晃地打著盹兒,窗外風雨悽緊,時有幾聲悶雷,弄得他時睡時醒。為了省燈油錢,米倉客棧也並未燃燭,一片漆黑裡時有幾道閃電劃過,屋內明滅交錯,照得人心裡發慌。
突然間,店門豁然開啟,雨聲驟然大了起來,破門而入的一陣狂風將店小二吹了個激靈,他瞧向門口,被眼前的場景嚇得心裡打了個突兒。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激烈雨線中門口立著的四個高矮不一的黑衣人,腰間佩刀,皆以幕籬掩面,看不清面容,為首的一個手中提了個鼓鼓囊囊的袋子,一面攜四人進屋,一面低聲道:“兩間房,四碗麵送到門口,沒我準許不得入內。”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錠沉甸甸的銀子來。
小二眼睛一亮,忙不疊地答應了,方才隱約的憂懼被白花花的銀子壓了下去,點頭哈腰地點了燈,將四人送上了樓,臨走前忍不住盯著那人手上的袋子多瞧了兩眼。
“怎麼?感興趣?”
那小二嚇得面如土色:“不敢,不敢,您幾位好生休息,我教人燒些熱水,和麵一併送上來,給諸位驅驅寒氣。”
那人輕笑一聲,也不計較,當著小二的面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