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喜的餘韻還沒散盡,東宮一脈就油然感覺到了恐懼,恐懼於若是朝局變化的太烈會刺激起太平公主鋌而走險。
唐成明白對於李隆基來說,他是希望當前的朝局穩定的,雖然在爭鬥中處於弱勢,但這是因為他竄起的時間太短的緣故,他需要時間來發展鞏固自己的勢力,而隨著每一天時間的過去,他的力量都會有所增長。在這種情況下,若是太平公主被『逼』太甚而不顧一切的用暴力方式破局,對於李隆基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麼好處。
按照歷史原本的程序,太平公主就是在李旦禪位,李隆基登基之後發起的宮變,而羽翼漸豐的李隆基也沒花費太多的心思就順利將宮變平定,進而順利接收全部政權手創出開元極盛之世。
世間的事物總是緊密聯絡著的。孔珪的出現是一個變數,原本的歷史中不存在的,被唐成這個穿越者用翅膀扇起的變數,而對於這個雙刃劍般的變數,不僅太平公主害怕,李隆基也同樣害怕。
李隆基極力想將孔珪這個變數控制在手中,但等他真這麼做的時候才陡然發現這近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聖人後裔的孔珪典型就是那種特殊材料做成的人,只要他認為應該做的事情就會奮力去做,其言行舉止服從的是“聖人教誨”,而不是權勢,對於這種特殊材料的人而言,慣常好用的籠絡,威壓都手段全然都是白給。
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此之為大丈夫!孔珪面對太平公主時如此,對李隆基時也同樣如此。
無可奈何之下,害怕朝堂被引爆破局的東宮想到了唐成,畢竟孔珪此番能順利回京是他居中謀劃的結果,而孔老夫子在人前也從未掩飾過他對小小龍門縣令唐成的讚譽,按照唐朝的官場規矩,五品官員以上有向朝廷察舉賢才的權利,孔老大人出任御史中丞後第二本奏章就是專折舉薦唐成。
這本奏章裡備敘了唐成赴任前後龍門縣的種種變化,對其治政之才給予了充分肯定,奏章末尾更強烈建議朝廷當知人善用,調唐成回長安戶部供職。
唐成由龍門縣調任饒樂司馬乃是出自聖意,孔珪的這道奏章自然又被留中,但李隆基卻從這道奏章裡看出了孔珪對唐成的欣賞,張明之更是生出一個想法來:興許唐成能幫著勸勸油鹽不進的老頭子?
此外,張亮這封信中另外說到的意思就是讓唐城做好心理準備,有孔珪這道奏章打底,東宮再趁機發力,沒準兒能找著機會把他從饒樂撈出來也說不定。
見一邊坐著的張相文眼巴巴的瞅著自己,唐成看完後隨手將信遞了給他,隨後顧自陷入了沉思。
孔珪回京是他居中『操』弄的結果,這在原本的歷史中也是不曾發生的,若是按照歷史的固有路線,前朝廢太子平反可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自然也不會有這些逐臣回京的事情發生,所以饒是唐成身為知道歷史大事的穿越者,也從沒想到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當初他一力想把孔珪等人弄回長安,私心的想法是為自己在朝堂中埋下一支可為奧援的力量,從孔珪的薦舉摺子來看這個目的算是達到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能在甫回朝堂之初就攪起如此大的風浪。
這一翅膀扇的風可是不小啊!唐成頗有些得『色』的一笑,能給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帶來如此大的麻煩,他心中因調任饒樂司馬而起的怨氣又發洩出不少。
一邊的張相文看完信後,嘿的笑出聲來,“孔老爺子就是孔老爺子,老而彌堅。他能專折薦舉大哥,也不枉當日在龍門縣時咱們的一番小心伺候了”。
“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君子之仕,取其義也,不管怎麼說,這老爺子是真君子”,唐成說完這句後復又一聲嘆息道:“可惜呀,君子在朝堂上總是站不穩當。孔老爺子這御史中丞怕是幹不了幾天嘍”。
“大哥此言何意”,張相文抖著手中的信箋,“張大人這不是想讓大哥幫著勸說嘛”。
“能生出這樣的主意,張明之要不是知人不明,就是病急『亂』投醫的僥倖試試,若是任人一勸就改了主意,那還是孔珪?”,唐成搖著頭輕笑道:“再者他這個要求根本就是無用,從長安到此地,一來一回的信使往還得多長時間?即便我真給老爺子寫了勸說的信,先不說勸說無用,即便是有用,等到京的時候孔老爺子也早就換了職司”。
張相文實在不明白大哥怎麼就這麼肯定孔珪一定會丟了御史中丞的官職,遂緊跟著問出聲來。
透過紛繁的現象看本質,幾年的官場磨礪下來,唐成對政治事件的觀察力早已非吳下阿蒙,回答中自然而然的有了沉穩的自信,“這還不簡單,如今長安朝堂中真正管事的其實就是三個人,陛下是一個,太平公主與太子殿下是另兩個,老爺子這麼一鬧,難受的不僅是太平公主與太子殿下,只怕就連陛下現在也後悔不該把他安置在御史中丞的位子上。既然讓這三位都覺得難受了,你說孔老爺子在御史中丞的位子上還能坐得住?所以我這勸說的信不能寫,就是寫了也是白寫”。
唐成在孔珪等人身上所花的心思張相文也明白,一聽這話可就急了,“那孔老爺子……”。
“放心吧,御史中丞的位子雖然保不住了,但孔老爺子還不至於被趕出朝堂”,坐的太久的唐成站起身來邊在皮帳裡緩步活動手腳,邊侃侃而言的分析道:“他是流放還京,如今雖說惹了陛下不高興,卻也沒有將官職一削到底的說法兒,就算陛下真有這心思,也缺少理由,畢竟他那道奏章本身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無故謫貶大臣,既難以服眾,當今這位也沒這魄力。”
“再則老爺子雖然給太子惹了麻煩,但帶來的好處也不少,東宮若是坐視孔珪失位而不救未免讓人心寒,更重要的是太子還需要孔珪留在朝堂裡用以打壓太平在士林的影響力,士林風評平常裡看著無用,但對於女子出身卻想當皇帝的太平來說卻是致命的缺陷,對此,太子不會坐視不用的。而在這件事情上太平還無法太用力,若是她對孔珪的打壓太甚,其在士林經營多年的好名聲就會崩塌的越快,得不償失啊!所以,孔老爺子坐不穩御史中丞是一定的,但還不至於被再次逐出朝堂,若我所料不差的話,不過就是換個職司罷了。而且十有八九會被換到禮部任職,地位既尊,又只能管些祭祀禮儀及科舉之事,倒也算得其所哉”。
“只要不丟官不出朝堂就好”,去了這個擔心之後,張相文隨即又想到張亮信中說到的另一件事情,“那大哥回京……”。
“太平現在只怕是把孔珪恨到了骨子裡,我是始作俑者,又是孔珪薦舉的人,她能容我回去?張明之太想當然了”,唐成笑著搖搖頭,“話又說回來,即便是現在吏部真要招我回去,我也只有固辭的。現在的長安豈是好呆的,孔聖還說過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倒不如我在饒樂來的從容,再說我也不忍就此舍了此間的大好局面”。
聞言,張相文點了點頭,“大哥說的是,只是有些可惜了的,那可是長安哪!”。
“長安!我總有一天會回去的”,唐城的語聲清晰而沉穩,“仕宦險惡,有的時候退是為了更好的進,別說這些沒用的了,還是先把眼前的這些奚蠻子料理好了再說”。
正事說完之後,唐成邊吩咐人去請七織,邊命人設酒擺宴,自入饒樂以來就是連日的勞累,今天倒是個好好放鬆的機會。
這邊剛吩咐完,帳外值守的天成軍騎兵卻進來稟說圖多及平措兩部的使者在帳外緊急求見。
剛想放鬆一下就出了這事,唐成的心情那兒還好的起來,當即便沉著臉道:“不見,讓他們回帳好生待著去”。
不一會兒功夫,梳洗過後細心打扮下更添麗『色』的七織帶著一身舞服的安祿山走了進來。
“帳外那兩個奚胡是誰?眼巴巴的瞅著皮帳看著也著實可憐,夫君若有公事但先料理了就是,我再等等也無妨,倒不好因私廢公的”。
帳中再無閒人,唐成笑著拉起了七織的手,“你倒是明理,不過外邊那兩人我是故意晾著的,見嘛終歸是要見的,只是現在還不到火候。來,不說這些掃興事了,難得一聚,今日定當歡聚歌舞,不醉不散”。
絲竹嫋嫋,觥籌交錯,身著亮麗舞服的安祿山在一塊方形氈毯上隨著勁健的鼓樂合節而舞,史書中果然沒記載錯,這傢伙的確有跳胡旋舞的天賦,只是經過七織短短數月的調教,他的舞姿比之上次所見便又多了幾分自如與神韻,假以時日,七織當日對其許下的十年期望未嘗不能實現。
一曲胡旋健舞跳完,唐成撫掌長贊,口中更是毫不吝惜諸般美詞的對小安祿山鼓勵有加,以至於張相文聽到後來都有些吃味兒,半真半假的玩笑著說兩人結拜數年以來,可沒聽大哥這麼贊過我一句。
見狀,額頭汗津津的安祿山雙眼更亮,心中對唐成倍加感激的同時,也愈發堅定了十年後做一名“大唐舞神”的理想,否則的話怎麼對得起從第一次見面就對他青睞有加的唐大人?
人美,酒美,舞亦美,正在這次小歡宴的氣氛到達最高『潮』時,圖也嗣從外面走進來悄聲向唐成稟說道:“大人,多莫部的多莫奇來了,正在帳外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