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你我之間還鬧這些虛文作甚”,唐成擺手之間徑直走到阿支德支對面坐了,“怎麼樣,前次交代你的事情可安排好了?”
“此事是我親自辦的,自從三天前開始對饒樂奚的鐵器供應就已全面停止,除非這些奚人遠赴鎖陽關內,否則一刀一箭也別想在龍門市場買到”
聞言唐成笑了笑,“鎖陽關也已下了禁令,腰刀箭矢乃至生鐵都不得通關,你九姓胡名下的那些商隊也要交代到了,這段日子斷不要碰這燙手生意,否則真出了事可沒有人情好講”
“這個我等自然省的”
“嗯”,見阿史德支點頭之後面帶遲疑之『色』,唐成面帶淺笑道:“有什麼事就說,你我之間不必遮遮掩掩的”
“既這般說,那我就斗膽問上一句”,阿史德支抬起頭緊盯著唐成的臉『色』,“如今外間傳言紛紛都說朝廷已經放棄鎖陽關外之地,大人,此事究竟是真是假?饒樂的戰火會不會燒到龍門?”
天子在祭祀之時重申太宗“海內如一”詔書的事情業已傳開,明眼人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於此事上也沒什麼太多好解釋的,唐成聞問也沒就此多說什麼,只淺淺的說了一句,“若是朝廷業已放棄鎖陽關外之地,賈都尉這四千天成軍何以還會駐紮在龍門草原?本官又豈會紮營在此?”
聽到這兩問阿史德支再也說不出什麼來,帳幕內沉默了片刻後,唐成沉穩的聲音復又響起道:“阿史德領隊回去之後就給諸位耆老帶個話,安生住著該幹什麼就幹什麼,饒樂戰火即便要燒也是先燒死本官”
“有大人這句話在,比衙門出多少安定人心的文告都管用”,阿史德支展顏一笑後站起身來,“大人若無別的事情,我這就告辭了”
“你這麼遠過來就為這一句話!”,口中雖是這般說,唐成也沒再留他,起身相送出帳的同時交代道:“從即日起與饒樂多莫部的一切貿易往來悉數中斷,此事的『操』辦雖是以圖也族長為主,你那裡也需好生配合”
阿史德支雖也好奇唐成怎麼專揀這一部下手,但他也沒多問什麼,答應一聲後拱手告辭去了。
直到阿史德支去遠之後,唐成依舊在帳幕前站了許久,在將李誠忠弄來此地之後朝廷交辦下的任務他就算完成了大半兒,現如今更多要考慮的就是龍門的安危了,而這才是他此來饒樂的主要目的。
剛才跟阿史德支說的那番話實是半真半假,假的是他自不可能真與龍門共存亡,若然局勢實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時,他會毫不猶豫的帶著李誠忠回撤到鎖陽關以內;真的是他畢竟在龍門投注了太多的心血,那怕只要有一線可能他也必將付出全部的努力護衛住龍門的安全。
饒樂紛『亂』,能危及到龍門安危的因素雖多,但千人以下渾水『摸』魚似的流騎襲擾唐成倒並不太擔心,即便天成軍不出戰,圖也卓的龍門奚也足以應付類似的威脅;此前他一直擔心的是沙利及傒索兩部,邊境地區部落之間混戰打急了眼,或是物資匱乏之下順勢衝進唐境劫掠補充的事情所在多有,此前龍門就經歷過好幾次,這也是龍門歷任縣令上任後好加固城牆的主要原因之一,沒道理這次就一定能倖免。
對沙利與俙索的擔心不必再說,而經過剛才與李誠忠的交談之後,唐成的擔心裡又加上了一個多莫高。甚或多莫高的威脅要比前兩者來的更為急切,畢竟沙利與俙索在與對方的爭鬥未到一定程度之前當還不至於輕易馬踏龍門。
唐成空負六品司馬之名,卻無其實其權,應對多莫高唯一能用的還只是商賈手段,然而在這兵雄為大的饒樂,商賈手段雖然有用但既不知它究竟有多大用,也無法作為根本之靠,歸根結底手中還得掌握兵事才成,只是這兵又該到那裡去弄?怎麼弄呢?
饒是唐成在帳幕前耗盡心思的站了許久,依然沒想出好的解決辦法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其在饒樂掌握的資源太少,又無合適的支點拓展『操』弄空間,實在是不好辦哪!
既然前面的路子暫時看不清,那就只能先做好眼前的事情,當前這種情況下可是益發要把商賈貿易這條槓桿用好了才行,一切再待變化吧。
驀然佇立許久之後,唐成轉身回了帳幕,沒過多一會兒便見鄭三從帳篷裡走出來徑往界河對面的圖也卓皮帳而去。
見面說完話,圖也卓從帳幕裡出來後就站在唐成喜歡站的那個地方將兩千多莫部騎兵凝視了許久,這才踏上浮橋回自己皮帳而去。
皮帳外,護衛頭領庫多踱著步子來來去去,也不知他遇著什麼事了,三四十歲的人竟沒有一點穩當氣度,這些日子局勢緊張事情又繁雜,圖也卓心情本就不好,再見到庫多這樣子當即便是一頓訓斥。
庫多默然低頭受了,圖也卓訓斥完後方才問道:“出什麼事了?”
“少爺回來了,三少爺回來了”,因是跟在圖也嗣身邊時間長,在龍門與唐人打交道也多,此時激動之下庫多習慣『性』的用上了這個稱呼,他的語調急促而快,“他剛才已經來過,不知族長允不允見?”
圖也嗣回來了!聽到這個訊息,圖也卓微皺的眉頭分明猛然舒展了一下,甚或隱隱還有一個將要舍了皮帳轉身的動作,但這只是瞬間的事情,片刻之後他的臉『色』便又恢復了冷肅,邁步徑往皮帳裡面走去,眼瞅著身子都已隱沒在帳幕中時才冷冷的撂出了一句話,“讓那劣子進來”
一去經年,圖也嗣身上的富貴氣息少了許多,代之而起的是一抹風塵之『色』,但圖也卓看的卻不是這個,從這個兒子剛一進帳他關注的便只是他的氣度,年餘之前藏都藏不住的恃才輕狂看不到了,僕僕風塵之『色』的眉宇下已能看出些沉穩端凝,見到這個之後,圖也卓於無聲之間悄然長出了一口氣。
放下幕簾的皮帳裡因採光不好而在白日裡燃起了粗如兒臂的牛油巨燭,圖也嗣藉著卷窗透過的天光與燭光仔細的看著父親,雖然只是一年多的時間,父親比之去年明顯老的多了,原本只是灰白的鬢角已然全白,眼角的皺紋更是層層疊疊又深又多。
看著看著圖也嗣驀然便覺得心中一股酸楚翻湧上來,隨即身子一矮便跪了下去,“父親!”
“哭哭啼啼做什麼『婦』人姿態”,圖也卓臉上的溫情一閃而逝,形之於外的卻是濃厚的厭惡之『色』,“你出門遊歷一年多學的就是這個?”
聞言,圖也嗣將眼角將要滑出的淚滴強行斂了,依舊恭敬的向圖也卓行了三個叩首大禮後方才站起身來,“兒子愚鈍,出門一年什麼都不曾學著,只是多了一個粗淺見識”
多少年來這還是圖也卓第一次從這個兒子口中聽他自承愚鈍,“噢!”
“李唐之大百千倍於龍門,朝廷及百姓之富庶、人才之鼎盛雖千倍更有勝之,方今之大唐歷數十年承平盛世可期,比此強鄰,我龍門奚的前途只在大唐”,言至此處,圖也嗣自嘲的一笑,“回顧兒子以前試圖與大唐對抗之想法無異於漢之夜郎!背靠饒樂,前依大唐,我龍門奚天時地利人和皆全,若能經營得當,必致強盛”
“雖然是淺顯不過的道理,但你能明白這一點倒也不枉出門浪『蕩』了一遭”
對於父親這語調圖也嗣並未在意,上前一步雙眼灼灼道:“兒子想見見唐成,若是有什麼能與他經常接觸的差事更好,請父親成全”
“嗯?”,聞言,圖也卓眼中神采一閃,漫不經意道:“昔日你走時不是視其如大仇,怎麼現在竟有了這想法”
“兒子十多日前便已出了鎖陽關,之所以延遲到今日才回來拜見父親皆是因為在龍門縣城逗留之故,龍門鉅變歷歷於目”,說著說著,圖也嗣渾然不覺的又跨前了一步,“父親當日逐我遊歷的深意兒子已然明白,兒子有心從學於唐成,還請父親成全!”
靜靜的將圖也嗣看了許久後,圖也卓終於淡淡聲道:“你既有這想法,倒正好接了我手頭這件差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