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陳雷的心情複雜的說不清,以至於他竟忽略了唐成說到天成軍時所用的“兄弟”這個古怪稱呼。
待緊繃著臉的陳雷行了一個軍中禮節退去後,唐成轉身進了公事房。
房中並不曾清潔完畢,唐成對此也不在意,擺了擺手示意那兩個老僕退出去後便在擦拭完還沒幹透的公案後坐了下來。
“磨墨!”,向鄭三吩咐了一句後,唐成微微閉上眼仔細回憶起什麼來,待墨汁磨好之後便見他拽過一張竹紋紙伏案畫了起來。
鄭三邊磨墨邊詫異的看著姑爺的動作,不都說這饒樂司馬只是個擺設嘛,怎麼這才剛來就有緊急公務了?待十多筆後他這才看清楚唐成繪出的竟然是一副地圖,而且是他沒進去過的大都督府的地圖,從最底層的大門到最高的『露』臺,沿途所經之地的護衛位置及人數皆都清清楚楚。
繪完之後,唐成凝神之間又仔細想了想後,提起筆來在地圖上又補充了些東西,如此三回反覆之後這才滿意。
細細將地圖吹乾,唐成抬起頭來看著鄭三,“你今天不用在我身邊侍候,就去都督府外守著,一則要把都督府所有的進出門戶都搞清楚,再則留心從府裡進出的人,尤其是身穿豔『色』唐服的奚人。此外你自己也要注意,別惹了人的懷疑”
鄭三跟著唐成也有些時候了,對這個姑爺的本事早已是心知肚明,此時領了吩咐也沒多問什麼,點頭之間放下手中的墨錠後轉身去了。
鄭三走後,唐成靜靜的將地圖看了許久後將之收起放進懷裡,隨後站起身來隨意的在公事房中走動。
這間還沒完全清潔好的公事房中最醒目的便是那排書架,上面雜『亂』的放著一些書卷,唐成邁步走過去後,首先看到的便是身前那本東漢初年班孟堅所寫的《漢書》,因是上面佈滿了灰塵唐成本不欲伸手去翻,卻又在偶一側目之間看到了書中有幾頁是翻疊起的。
伸手過去將書撥開之後,唐成見到翻疊起的這幾頁正好是《張騫傳》,便隨意瀏覽過去。
“騫還,拜為大行。歲餘,騫卒。後歲餘,其所遣副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於是西北國始通於漢矣。然騫鑿空,諸後使往者皆稱博望侯,以為質於外國,外國由是信之。其後,烏孫竟與漢結婚”,翻頁看完《張騫傳》這最後一部分時,唐成注意到書頁旁有一行漂亮的行書批註。
“同離漢土,騫能鑿空西域,立不世功封博望侯;餘亦壯盛,然徒困北奚,坐嘆鬢髮空斑,華年老逝,惜哉、痛哉、恨哉!”,這一行小小的批註寫來端的是銀鉤鐵劃,尤其那最後一個恨字用筆蒼勁,其間的憤懣之意早已破紙而出。
唐成將這批註看了一會兒後,伸手一挑“啪”的將書給合上了,“立不世功封博望侯,哼!這功可是提著腦袋立下的,說的容易!”
至此唐成再沒心思看那書架,出了公事房後便直接去了後院兒宿處,等老僕粗粗收拾完抱來薄被等物後再無二話倒頭就躺下了。
此時他心思重,原想著該是睡不著的,孰料頭沾著枕頭沒一會兒居然就『迷』糊過去,這一覺睡的香,連半個夢都沒做,直到天過正午柳隨風回來後他才醒過來。
“我剛去公事房尋你不見,卻在那書架上找到一本好書”,柳隨風隨手放在身邊小几上的正是那本《漢書》,“裡邊尤其是張騫傳旁的書批寫的好,文字也還罷了,倒是那股憤懣之氣、用事之心實在動人”
唐成沒理會他這議論,梳洗完後轉過身來徑直問道:“打聽到什麼訊息了?”
見唐成問到正事,柳隨風遂也正『色』將他的收穫說了出來。
唐成在柳隨風旁邊坐下,邊聽他的敘說邊結合著前面『露』臺所見加以分析,說來李誠忠之所以不採納他的建議倒不僅僅是因為捨不得王位及華麗的大都督府,這還跟奚王所擁有的草場分配權有關。
遊牧民族的疆界觀念並不像大唐內陸的農耕百姓那般清楚明晰,一望無際的草原也不像內陸的山川那麼好標記,加之五部奚以及每一部內的族與族之間實力變化較大,一場雪災甚或一場瘟疫都能改變部族間的實力對比,由此帶來的草場變化也是既多且繁。
對於以遊牧為生的奚人而言,草場的重要『性』就跟唐人的土地一樣,為了捍衛這個他們是不惜付出一切的,由此,這種草場的不確定『性』與變動『性』就成了草原永恆不變的衝突之源,數百近千年來為此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沒有人能說得清。
直到饒樂五部合一,共尊一主之後奚人才基本結束了用彎刀與弓箭這種極端方式解決草原爭端的方法,這一權利也自然而然的收歸於五部共選出的奚王手中。
由此,每一任奚王上任之後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解決草場問題,需要變更的變更,不變更的再次確認,這件事情不僅關係到利益分配,也關係到饒樂未來幾十年的安寧,即便後來草場再有變化,也是在此一框架內進行。
李誠忠現在不願意讓出奚王之位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即在於此,無論如何他也得把這件事情先做完再說,或者說在他沒幹完這件至關重要的事情之前,就是他想退位以保身,其手下的族長們也不會答應。
此中關涉到的利益實在太大!
“昏聵!”,聽到這裡唐成忍不住罵了一句,“李誠忠有名無實,便是他真做了草場分配又有什麼用?”
“即便現在執行不了,這也是個由頭兒,是為以後埋下的伏筆”,柳隨風搖搖頭,“饒樂比不得我大唐,此地部族間強弱易勢往往不過是數十年間事,無缺焉敢說李誠忠這一部異日就沒有強大的機會”
原來這些人還有為子孫謀劃的遠見,唐成聽到這令人無語的解釋後冷冷一笑,“那李誠忠的依仗又是什麼?”
“此前五部爭雄時,敗退下的三部為求自保結了血盟,盟約的內容便是其中任一部若遭兩強攻擊時,盟友當傾力來援,李誠忠的多莫部亦是其中之一,他如今依仗的便是其它兩部的援軍”
“當年三家一般落魄,抱團取暖乃是人之常情,如今李誠忠平白無故得了個奚王,其它兩部紅眼還來不及,會來救他?此事李誠忠未必不知,不過是抓救命稻草般懷著僥倖之心罷了,嘿!他卻忘了人倒黴的時候最是僥倖不得”
“這畢竟是血誓……”,柳隨風這句還沒說完自己都不信了,“那,以無缺的意思咱們現在該當如何?”
“某等辛辛苦苦來饒樂可不是為了陪著李誠忠送死的”,唐成抬手之間重重拍在柳隨風帶來的《漢書》上,“有這麼好的例子在,咱們說不得要好生學上一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