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圖也卓包含著驚訝無奈與悲涼的複雜神情,唐成微微一笑的走了過去,“圖也族長知信守諾,本縣代這數千百姓謝過了”
“這是縣令的官威大”,看著對面紅旗招展的山坡上唐人莊戶忙碌如蟻,圖也卓的話語中帶著淡淡的譏嘲,“一紙文告,數千奚民應召而至,雖一米一飯不取,同為龍門子民,唐縣令莫要忘了這些奚民才好”
對於圖也卓話語中的嘲諷,唐成聽若未聞,看來面對唐人百姓將要得到的好處他終究還是有些不甘,“這個當然,說來本縣倒正要一件大利於奚人之事要與族長商量”
“噢?”,圖也卓的頭終於扭了過來。
“奚民以放牧為生,每年出產最大宗的便是牲口皮貨,本縣有心想給牲口皮貨抬抬價”,說到這個時,唐成臉上的笑容越發的和煦了,“這可是關係到每一個奚民福祉的事情,未知圖也族長意下如何?”
這話剛說完,圖也卓頓時就明白了唐成目的所在,好你個唐成,此次公然悖逆牛祖德之意還不夠,竟是要我與之徹底決裂!現今龍門奚主要的交易物件就是牛祖德,在給予奚人政治庇佑的同時,牛祖德收穫的是價格上的優惠,這是一筆包含著政治與金錢實利的交易,也正是這個交易將龍門奚與牛祖德緊緊連在一起。
抬高價格就意味著與牛祖德交易的終結,同樣也意味著二者之間徹底的決裂。
“唐縣令好大的心思”,心如明鏡,但圖也卓卻沒點破這最本質的東西,臉帶頗堪玩味的笑容瞅著唐成,“本族數千戶,每歲出產之皮貨牲口已是十萬巨,加之背靠饒樂,收購之物更是多如山積,卻不知唐縣令所尋之人有沒有這麼大的胃口本錢”
“既是本縣的提議,那這就是本縣要『操』心的事情,就不勞圖也族長費心了”,圖也卓玩味而笑,唐成自信而答,“族長看本縣可是個喜歡說空話的?”
“當然不是,否則又豈會有眼前這一幕”,圖也卓伸手指了指奚人的牛車隊,“只是這麼一大鋪生意光有本錢倒也不夠,吃得下總還要運的走,恕某多嘴,出了鎖陽關可就不是龍門縣了”
“不出鎖陽關這裡也還是大唐媯州地面”,唐成將媯州前面的“大唐”兩字咬了很重的音。
“噢”,聞言,圖也卓的眼神猛然一縮,細細的將唐成看了許久後才沉聲道:“那就等媯州不姓牛的時候,某再與唐縣令好生談談這鋪生意”
像這樣干係極大的事情本就不是能一言而決的,唐成現在也只是透透風而已,所以對圖也卓的回答也無所謂失望,淺淺一笑道:“好”
“唐縣令就不怕我將此事告知牛祖德?”
“圖窮而匕見”,唐成若不經意的反問道:“情勢至此,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區別?”
媯州刺史牛祖德現在對龍門縣的感覺很複雜,一方面實在是厭煩聽到龍門縣這三個字,這不僅僅是因為那裡有個狗屁倒灶的縣令,更因為那些該死的請賑文書,這些天來每隔三天肯定就有一份這樣的公文被送過來,就像一隻讓人討厭的蒼蠅一樣無休止的在耳邊嗡嗡個不停,嗡來嗡去就只有兩個字——糧食!
就為了糧食,牛祖德才被閔大人派來的特使劈頭蓋臉搞了一頓,現在一聽到這兩個字就煩,更那堪唐成這樣噁心人的『騷』擾。
但厭煩厭惡之外,牛祖德也實在也希望聽到龍門縣的訊息——龍門縣動『亂』的訊息。
以前的時候牛祖德常希望龍門縣令能幹的時間長點兒,下面縣衙跟走馬燈似的,那他這刺史也煩的瑣碎,但當前的唐成剛上任三兩個月,他就恨不得趕緊一腳把人給踹開。
若非像唐成這樣的官員任免必須報備長安吏部核准,早在上次一萬張皮貨被燒的時候他就將唐成給踹出媯州了。
正在牛祖德兩樣矛盾心思交纏的時候,安別駕一臉凝重的從外面走了進來,默默的在胡凳上坐了。
牛祖德還很少見到他這種表情,當下徑直開口追問,“出什麼事了?”
“有龍門縣的訊息了,不是請賑公文”,安別駕深吸了一口氣後,迎著牛祖德急切的目光沉聲道:“圖也卓跟唐成走到一起了”
“什麼?”,牛祖德赫然站起,“此事當真?”
“唐成要修那勞什子的梯田,給龍門奚下了徵調文告,圖也卓不僅凜然遵命派出了近五千輛牛車,而且是不要一斗一升賑糧的白乾”,儘管從派到龍門縣的下人那裡聽到這個訊息已經有一會兒了,安別駕依舊沒完全消化掉這一訊息給他帶來的震驚,“此事已在龍門縣瘋傳,那些個百姓們一提起唐成時幾近癲狂”
“圖也卓!”,牛祖德重重一巴掌拍在書案上,只把門外伺候的雜役嚇的一縮脖子,腳下不由自主的往門遠處退了退,“圖也卓有沒有說辭傳過來?”
“有,也是剛到。說的倒是不少,不過就一個意思,頭上有八千把邊軍的腰刀架著,他也是迫不得已”,說到這個時,安別駕搖了搖頭,“此外他倒是另外傳了一個訊息,說唐成有意要動搖大人的刺史之位”
“噢!”,聽到後面這句時,一腔怒火的牛祖德反倒是冷靜了下來,自打唐成抵任以來,他三個月裡發的脾氣比此前三年都多。“圖也卓雖然可殺,但這個訊息倒是可信,唐成再留不得了”
“嗯”,安別駕重重的點了點頭,“要不我即刻把各部曹都撒下去,只要想查,任天下哪一個衙門查不出問題?大人但等著行文道衙及報備吏部就是”
兩隻手背在後面,繞室踱步的牛祖德聞言沉思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龍門縣不同別處,歷任縣令都是剛到任就想走,道衙還好說,吏部對此也是頭疼的很,關注的自然就多。皇城裡廝混的人都是老油子了,你剛才說的手段太著行跡,現在倒是還用不上”
“那……大人的意思是?”
“借刀殺人”,見安別駕猶自不解,轉過身來的牛祖德幽幽一笑,“有握著直奏之權的監察御史在,為什麼不用?”
一語驚醒夢中人,“對呀,下官怎麼沒想到這個,御史臺派駐本道的三個監察御史裡最近的一個現就在隔鄰檀州,就是乘車三天也能到了”
“大災之年不思養民,反倒大興徭役,安別駕你也是知書的,遍查典籍可曾見到過這樣的先例?殘民以逞四字考語跑不掉的。那些個監察御史立功之心熱的很,聽說這樣的事情怕是都等不急乘車了”,踱步走回書案後,牛祖德氣定神閒的咂『摸』了一句,“八品縣令不大不小,既惹不上麻煩又有實實在在的功績,這個品級倒正對監察御史的胃口”
“屬下即刻去辦”,安別駕說著人就已經站起。
“慢著”,重又在書案後坐定的牛祖德擺了擺手,“別找檀州的那個,這三個監察御史裡就數他心眼最活,去莫州找甘鴻宇,此人不僅強項,而且是個只認書的古板,自詡一言一行皆從聖人遺教,把這樣的人引去龍門才最合適”
每兩年的監察御史輪換都是天下各道州地方官最注目的事情,甚至有的時候人還沒到地方,其所去道州的地方官就已將監察御史們的品『性』癖好『摸』了個清清楚楚,為求自保花多少心思都值,這種官場手段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是以安別駕一點也不奇怪牛祖德怎麼會對御史臺派駐本道的監察御史如此熟悉,點了點頭後快步出門去了。
你來我往,只不過現在的唐成卻沒心思猜度牛祖德在想什麼,幹什麼,他正在接待一個客人,一個由他派來福居中聯絡到的特殊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