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只是轉眼之間一閃念的功夫,今時地唐成自不可能因這兩人與身份差異極大的容貌而做出什麼讓人記恨的事情。
“下官新任龍門縣令唐成見過兩位大人”,唐時的上下級之間並沒有後來那麼多的繁瑣禮節,就是一個小縣令見了政事堂相公也不過就是一拱手而已,唐成行過禮後便將帶來的吏部公文及腰間魚袋中刻著他姓名官職的小銅龜一起遞了過去,這銅龜形似令符,乃是吏部發下來證明官員身份的憑信。
牛刺史顯然沒想到唐成這個新進士竟然如此年輕,且容貌風儀樣樣不差,仔仔細細將他打量了一番後這才伸手接過公文和銅龜,“進士科人稱士林華選,由唐縣令觀之,果然名不虛傳哪,啊”,嘴上雖是這般說,但他臉上可沒看出來有半點欣賞地意思。
照理說上官與新上任地屬下第一次見面時斷不至於如此冷淡到連座頭都不讓一個,自己沒得罪他,這牛刺史到底什麼意思?因是掌握的資料太少,唐成實在也猜度不出什麼來,倒是一邊坐著地熟知內情的安別駕輕撫著大鬍子無聲而笑。
驗看過吏部文書及銅龜之後,牛刺史招了招手,服侍的下人隨即走了進來,“你帶唐縣令去州衙見錄事參軍,讓他把唐縣令履新的交接給辦了”。言至此處,牛刺史向唐成擺了擺手,“嗯,這就去吧”。
我靠,這就算完了?唐成好歹也是在各級衙門裡混過不短的時候兒,有什麼不知道地?就不說別的,金州轄下但凡有新縣令到任,刺史必定是要溫言寒暄一番。問問旅途勞苦,家中親人什麼的。此後辦交接時至少也是別駕出面『操』辦,此後刺史設宴接風,宴飲期間正可以說說本地的情況以及新縣令到任之後該注意的事項。若是刺史再看那新縣令順眼,第二日一早親自送他出城門到任所赴任也是有的。
即便牛刺史真對他有什麼不滿,送不送也無所謂,至少那些面子上的程式即便是敷衍著也得走一走吧,花花轎子人抬人。這既是上官籠絡手下一方諸侯的現實需要,也是官場地慣例規矩。
眼下倒好,這個牛刺史竟然就這麼輕飄飄一句就把他給打發了,當著旁坐的一州別駕,不管是面子還是裡子都沒給他留下半點兒。聽他這語氣再看他這手勢,合著自己在他眼裡跟個下人僕役沒什麼區別。
自打唐成在金州府衙將那個鳥錄事參軍及馬別駕撂倒趕跑之後,還真就再沒受過這樣半點不假掩飾的冷臉,他本是一腔熱血而來。卻遭人當頭潑下這麼一盆冷水,心裡的滋味有多難受也就無需贅言了。
“且慢”,饒是心中火蓬蓬的,唐成的臉『色』還是半點沒變,叫住那正要往外走的下人後,他復又向牛刺史道:“下官方到未久,對媯州及龍門皆是一無所知,卻不知使君大人可有點撥囑咐處”。
“你是進士出身當知道清靜無為四字。此去任所後萬事當以隱忍為先,地方穩定為第一要務,只要不出『亂』子就行,嗯,就這些,去吧”,勉強又說了這幾句後,牛刺史再次向唐成擺手的姿勢跟趕蒼蠅沒什麼兩樣。
“多謝大人”。深呼吸一口氣壓穩了心情後。唐成拱了拱手後轉身去了,自始至終他也沒有半分失禮之處。
在唐成剛才叫住那下人向牛刺史問話地時候。安別駕原本隨意坐著的身子就已挺直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斂了下去,此時目睹唐成去遠之後沉聲道:“如此年紀就能高中進士,這個唐成正該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然則吃使君大人如此冷落,他的臉『色』竟能毫無變化,舉止也無半點可指摘之處。使君大人,這個唐成堅毅隱忍,不簡單哪!”。
“本朝自開國以來有幾個在他這年紀就能高中進士科地?哼,只看他這皮相多半就是前朝蓮花六郎張宗昌之流,公主殿下喜歡的可不就是這個”,語帶激憤的說完這句,牛刺史不以為然的瞥了一眼房門外漸漸去遠地唐成,“什麼心志堅毅隱忍,我看他這是在京城伺候貴『婦』們養下的軟骨頭,安別駕你高看他了!”。
前邊接到名刺時還沒什麼,及至一見唐成本人竟然刻薄到這個地步,安別駕知道牛刺史的心結所在,遂也就沒再說什麼。
“不說他了”,牛刺史黑著臉往安別駕這邊靠了靠,“咱們還接著議廣邊軍賈子興的事”。
“使君大人所言不差,那賈子興就是個倔驢脾氣,我前後三次派人過去找他商議,他都沒松半句口,一口咬死了就是五成”,說到這個賈子興,安別駕就是一臉的發黑。
“他倒是想的美!從前到後他什麼都不管,錢也不出一文,單單放放城門居然就要五成,天下能有這麼好的事兒?”,牛刺史嘿嘿一聲冷笑,“先別理會了,晾他些時候再說”。
“大人,眼瞅著就到秋末了,秋高馬肥可是一年裡最好的時候兒,這……”。
“無妨,他熬不了多少時候,別看他廣邊軍是歸屬幽州大都督府管轄,但既在我媯州一畝三分地上駐著,就有他求到我門上地時候”。
牛刺史與安別駕自在這邊商議,那邊唐成已經辦完了交接手續回到了客棧中。
早在金州時唐成就有一個習慣,即便是在外面遇到再不順心的事情,回家面對家人時也絕不顯『露』,反正即便是說了她們也幫不上忙,沒得因為這些個事情壞了一家人的心情。以前面對李英紈及蘭草時如此,現在對鄭凌意也同樣如此。
唐成走到正房門外時並沒急著推門進去。先是抬手搓了搓面『色』難看的臉,又試著笑了笑,直將整個臉『色』調整的平和沒什麼異常後,這才伸手推門走了進去。
“回來了”,見他進來,鄭凌意起身迎了上來。
“倒兩盞熱茶來”,唐成向來福說了一句後,看著正細細打量他臉『色』的鄭凌意道:“怎麼。我臉上有什麼不對?”。
“沒有”,看著唐成一邊在臉上『摸』著一邊往銅鏡走去,鄭凌意忍不住笑了笑,“見過牛使君了,他沒給你臉『色』看吧?”。
“嗯?”,聞言,唐成停住了步子,“你怎麼知道他姓牛?”。
“來福坐不住下去探問了些訊息。待妾身聽說後想去找你時,已是來不及了”,鄭凌意輕輕走到唐成身前柔聲道:“你在外面受了什麼委屈也別憋著,說出來發散發散後心裡也敞亮些”。
“嗯”,唐成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向正端茶走過來的來福問道:“你打聽到什麼了?”。
來福這一說之後,唐成這才明白剛才那莫名其妙地冷遇到底是從何而來,原因就在於這牛刺史活是個變態,此人出身貧寒。自小讀書刻苦地很,倒也實打實有些真才學,學正憐他家貧又知刻苦遂給了一個鄉貢生名額,只可惜等他躊躇滿志的到長安應考之後卻是年年下第,其中最後那次竟被他闖過了禮部地筆試,無奈卻在隨後的吏部面試裡被黜落,原因沒別的,就是因為長得醜。吏部關試中地“身、言、書、判”四關他連第一關都沒過去。
蹉跎七年,長安物價騰貴,他又是個家貧的,其間生活上的辛酸自不待言,幾乎都到了靠丐求自給的地步,在被吏部黜落之後,牛刺史徹底斷了僥倖,大哭大病一場。將滿箱詩書付之一炬後憤然離京。
家鄉是沒臉回去了。他倒也是個狠角兒,索『性』孤身北上跑到了這苦寒偏遠的媯州。先是以給人做賬為生,此後機緣巧合混進了媯州州衙,在這文事不昌的地方他的才華很快展現,慢慢的得了時任刺史地賞識,竟然一步步由小吏做到了錄事參軍,此後更因在屯田一事上立有大功,被即將離任高升的刺史向吏部保了他一個“卓異”,就此以“吏幹”由流外轉了流內,完成了人生中至關重要的由吏到官的飛躍。
大多數官兒都不願到媯州這地方來,即便無奈來了也沒心思長呆,得益於這獨特的環境,埋頭苦幹地牛刺史上升很快,最終竟被他奇蹟般的爬上了使君高位。
說起來他的經歷跟唐成頗有相似之處,實是個勵志的典範,無奈當年長安七年地心結太深,加之後來他每每前往道衙會議時仍然常因容貌醜陋而被其他官員背地恥笑,是以一旦登上本州第一人的位子無需再隱忍後,走火入魔以至於成了偏執狂的『性』子就全面爆發出來,在他的衙門內,長相好的吏員即便是才幹再好也別想得到重用,就連他府裡用的下人也是專挑歪瓜裂棗的選,長的越醜就越容易得到信重。
唐成聽完其中地原委後,真是徹底無語了,這還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後世裡讀史的時候也曾看到有古代官員因為自己有狐臭,所以就對同樣有狐臭的下屬特別倚重提拔。而清朝的道光皇帝因為自己節儉到了吝嗇的地步,引得大小官員都跟風穿補丁衣裳,以至於每到大朝會的時候金鑾殿上就是一片破爛流丟,被百姓謔笑稱之為滿朝乞丐。以前唐成看到這些記載的時候還覺得匪夷所思的大笑不止,沒想到這樣地破事兒今個兒竟然讓他碰上了。
這他媽相貌地事兒能怨誰?總不能為了投其所好給自己毀容吧,我『操』,唐成心底狠狠罵了一句。按他以前的經歷不管是在那一級衙門任職,總能把跟主官地關係搞的不錯,這也是他過去幾年間一路坦途的最重要原因。但這次可是徹底不指望了。
地方是這麼個又偏又破的地方,又攤上這麼個變態的直屬上司,難不成真是從金州動身的時候沒看好日子,以至於煞氣都撞到了一起?
來福說完,唐成默默的思慮了一會兒後,沉聲道:“來福,從即刻起你不用再跟著我,有多大本事都使出來,凡是跟龍門縣及牛刺史有關的有用的訊息打探的越多越好,不管你花多少錢,我只要訊息,越快越好”,靠,既然無法改變形勢,那就得未雨綢繆先下手為強。
媽的,牛祖德你個老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