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首詩最多不過中規中矩罷了,就這也能得三甲?”,唐成嘴裡說著,人已邁步就要往亭中衝去,只是他身子剛動,便被孟浩然從後面一把給拉住了。“唐兄,這是文會,萬萬莽撞不得”。
“我是去理論,不是打架。浩然你放開我”。
“理論什麼呀?”,孟浩然繞身到了唐成身前堵住了他的去路,“那何仲達及王群玉都是五六十歲的老詩人,論輩分他們是師長輩,論身份他們是山南文壇執牛耳者。這又是文會,唐兄你這一去少不得就要落個不敬師長的名聲,這於我輩士子而言就是一生也洗刷不掉的汙點,異日計程車林風評,禮部應試乃至授官升遷都必受影響。而以他兩人在本道士林地影響力,只要批你兩句,唐兄雖不至於身敗,但眾口鑠金之下‘名裂’卻是一定的了。唐兄。去不得,去不得呀”。
“好,好,好”,雖然唐成現在心下真是氣惱之極。但他卻不是個莽撞人,聽完孟浩然的利害分析之後,也就不再極力前衝,停住步子咬牙聲道:“我不去。不去就是”。
一時之間兩人都有些沉默,而亭中的詩作品評也隨風傳來,此時正是那年過五旬的王群玉在搖頭晃腦的品評何仲達之詩,唐成只是聽了幾句,已覺心中作嘔,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蓋因王群玉品詩時所用的詞大多是後世詩話裡在論定杜甫、王維等人時才會用,才敢用到地詞兒。
何仲達是誰?唐成不僅沒聽過他的詩。對這個名字也一點印象都沒有,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眼前這個所謂的山南東道詩壇領袖在整個唐詩發展史上連個三流詩人都算不上,要不然後世的古代文學史裡也不會連他的名字提都不提。
“噁心,真他媽噁心”,聽不幾句,實在聽不下去的唐成猛地一拉孟浩然,“走。免得汙了耳朵”。
轉過身來走了幾步。許是那王群玉說的興發,聲音也越來越大。間中夾雜的還有許多學子地贊好附和之聲。
至此唐成再也忍不住了,仰頭哈哈大笑的長聲道:“互相吹捧,恬不知恥!這就是何園文會?老子見過不要臉的,還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三甲?哼哼,狗屁不通,莫非這比的是誰地臉皮更厚不成”。
唐成此言一出,當真是語驚四座,瞬時之間,剛才還是熱鬧非凡的亭子裡頓時鴉雀無聲。
聽聞身後的這種變化,腳步不停的唐成猛然一拉身側地孟浩然,“別回頭”,說完之後他就是又一陣兒更為肆意嘲諷的大笑。
幾十年以來,何曾有人敢在文會上如唐成這般激切的指摘本道詩壇盟主?剛才宣佈結果時是唐成懵了,而現在則是亭子裡的人懵了,等他們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時,始終沒轉過頭來的唐成兩人已繞過花徑消失不見。
“不過是兩個狂生爾”,亭子正中,剛才拈鬚閉目微笑的何仲達臉『色』微微一紅,隨即便恢復了那副高遠的神情,“座中諸生可有誰識得這兩個狂生的?”。
唐成兩人都是剛到道城不多久,剛才大笑說話時又壓根兒就沒扭頭,能有誰認識?眾人面面相覷一番後,齊齊搖頭。
“後輩少年銳氣,好發狂言也是有地,文山,某便代他們向你賠罪了,還望莫要生氣的好”,溫顏向亭外環視了一週後,何仲達笑著接續對王群玉道:“莫因他們壞了本次雅集的興致,文山,便請你繼續為後輩做一品評如何?”。
“仲翁好氣度,好心胸”,王群玉一讚之後,又是應者如『潮』,片刻之間亭子內外又恢復了剛才的熱鬧模樣。
許是文會開始的已久,來時守在門口的那幾個下人也不知被抽調到那兒去了。
“唐兄還是太莽撞了,別讓他們記下你才好,畢竟你現在已是道學學子了”,走出何園,孟浩然先是有些無奈的看了看唐成,隨即展顏一笑道:“不過那幾句話說的倒是深得我心”。
“莽撞?不”,唐成搖了搖頭,“我是刻意為之地,這樣地事兒只要不是當場抓著,隨後他再說什麼就有得扯了”,言至此處。唐成微微一頓後嘿嘿笑道:“說實話,我還真想有這麼個機會跟何、王兩人好好扯扯”。
孟浩然聞言,詫異的扭頭過來看著唐成。
“光腳地不怕穿鞋的”,唐成也扭過頭來,含笑道:“浩然,你許是不知道吧,對於我等這樣地後進來說,跟他們這樣所謂的前輩名家論戰可是成名的一大捷徑”。
“呃!”。孟浩然聞言,像喝水被嗆住了一樣的哽了一下,隨後才哭笑不得道:“就有名也是惡名,若是別的行當倒也罷了,士林容不下這個”。
說完之後,孟浩然又沉『吟』了一會兒,猛然停住腳步正『色』看著唐成道:“唐兄,我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
見孟浩然一臉的鄭重。唐成停住了步子,“朋友之間有啥不能說的,你說就是”。
“唐兄求名之心太切,餘以為此實非好事。世間萬事東流水,名利不可不求。卻也不可求之太切,否則必將心智不穩,小則影響學業,大則『迷』墜心志。我兄不可不戒呀”。
唐成不防孟浩然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但再想想他地心『性』及詩風,復又覺得他說出這種話真是再正常不過了,這話還就是孟浩然應該說的。
唐成並非為了譁眾取寵而求名,他的目標很明確,在滿足了基本的生存及生活要求後,如今正在為人生更高意義上的自我滿足而奮鬥,這種更高意義的滿足就是理想。而當下求名就是為了追求理想的第一步。作為一個自我意識更強的穿越人,他並不覺得自己追求理想有什麼不對,但作為朋友,唐成也同樣感動於孟浩然地諍言。
諍友才是最值得結交與珍惜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