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荷香忙前忙後的安排茶水點心,兩人便先尋著臨窗的軟塌坐下。
湖心深處,波光粼洵,琴聲清越悠揚。
俞昊新坐在塌上,往盤裡挑了個蜜餞正要往嘴裡放,卻見江離翻身跳下軟塌,揹著手跟在小丫環身後來回踱步,東張西望一臉古怪。
“大寶,幹嘛呢。”
“為啥此間沒有床?”江離復又跳上軟塌,在軟墊上重重拍了兩下,梆梆作響,“睡著也不嫌這兒硌得慌?”
俞昊新的嘴唇抖了兩抖,終究不想把風流說成下流,只得生硬的將腦袋扭向窗外,裝作在燈火映照不到的夜色中尋覓那道不知出處的飄渺琴聲,一邊用蜜餞把嘴裡塞得滿滿當當。只把江離看得滿臉狐疑,心想這蜜餞明明醃製火候差了些許,入口微澀,哪有如此好吃?
靠著添香倒茶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兒,湖畔衝突後心驚膽戰了一路的茶水丫環,這才漸漸放鬆下來,聞言倒是掩嘴一笑,“公子說笑了,留宿客人的眠月樓可還要往前走上好一段,隔湖倒正好能望到。”
順著荷香手指處,夜幕中幾盞燈火本就不甚分明,此刻落在江離眼中便分外的朦朧綺麗。只可惜實在隔得太遠,看不到也就罷了,竟也聞不到一絲脂粉甜膩,聽不見半句情話纏綿。
江離滿心可惜,都在臉上。
連俞昊新都藉著眼角的餘光飛了一眼。
雖不能至,心實嚮往之。
荷香暗自偷笑,這位天天穿梭在紅袖樓姑娘們身邊的茶水丫頭,素來自詡別的本事沒有,看人向來是極準的。
紅袖樓外那一句石破天驚的嗓子,就像沸油裡面加上的一勺水,看似平淡無味,卻不知在姑娘們無處安放的寂寥裡挑起了多少蠢蠢欲動的情思。紅袖樓可是好多年沒出過這種熱鬧了吧。
這兩位表象溫雅知禮的公子,要說不是風月場老手,脂粉圈中的常客,誰信誰傻。
風流陣仗裡的光怪陸離,扮父女扮夫妻扮姐妹的,一應俱全,荷香可是沒少見過。可現在擱這演天真扮雛兒,明明指著說就是來喝酒,這回裝作分不清清倌兒和紅倌兒,又是玩的哪一齣戲本。
你們就扮吧演吧!
荷香捏了捏袖角,心滿意足,畢竟謫仙人般的少年公子剛才丟在茶水盤裡的碎銀子足有二兩重,可比常例要多上一倍。
於是親自跑了趟後廚,搶在其他房前頭抱著酒顛顛回來的小丫頭,一臉乖巧的問道,“兩位公子,可有相好的姑娘?”
兩人各自搖頭。
荷香將託案上的杯裡斟上酒,便跪坐一旁仔細分茶。只見兩人搖頭之後便無下文,便小聲提醒道,“樓裡蘇月蓉姑娘書法好,柳如畫姑娘山水畫得好,還有……”
“剛才那個彈琴的姑娘怎麼樣?”
生怕小姑娘不懂,江離還用手比劃了一下,“拿大眼睛瞪我的那位,船上的。”
“吳絮兒姑娘啊,琴技在南郡八城也都是排得上號的,只是她是柳姨帶在身邊的人,沒有入籍,算不得樓裡的人。只怕請不來呢。”
另一位最是好看的公子,酒量也真是了得,每次剛倒完的酒盅轉眼就呲溜一聲見了底。荷香分茶斟酒素手紛飛忙個不停,想著果然二兩銀子不好賺,卻見面前的茶水盤裡陡然多了一角碎銀子,咚的一聲,份量十足。
荷香眼睛一亮,卻也知道拿人錢財須與人消災的道理,並不伸手動那銀子,只是垮著張小臉,將頭搖得拔浪鼓似的,“可不敢與公子作妖,這位吳絮兒姑娘素來孤傲清高,平日裡深居簡出在那湖心苑,那麼多豪門富紳上門求見,可從沒見得她給過誰幾分顏色。兩位公子爺要實在不信,登門試試便知,小婢我可不敢過去喊她,怕被攆下湖去。”
又是咚的一聲銀子響。
“剛才只是跑路錢,這是事成之後的賞錢。”俞昊新眯著眼,望著杯中月影,模樣看上去已有三分醉意,只怕再如此喝下去,也不用去等那位彈琴姑娘的了。
既然跑路就能拿錢,吃上閉門羹或是捱上一頓訓罵,又算得了啥。見錢眼開的丫頭捂著袖中新得的銀兩,跑得格外輕快,繞過一顆小桃樹,再拐上兩個彎頓時就沒了影。
俞昊新望著茶水盤中獨獨剩下的一角碎銀,心想這汙濁泥淖裡養出來的小丫頭倒也有些意思,正待舉杯痛飲,猛然想起對面還有個活人,便把杯子往前送了送。
江離只作未見,只是俞昊新兩眼支楞著,將杯子一送再送,眼見再送就要戳進自己嘴裡,只得苦著臉端著酒杯,與他碰上一聲,等著俞昊新心滿意足仰脖一飲而盡,也像模像樣的將杯底重重的按在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