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問題,歷朝歷代都是國之根本。荸對於在座的閣部大員來說,也與其個人或者家族利益息息相關,因為直到現在,大明的閣部重臣大多數仍舊是北方人。
首輔張慎言是山西澤州人。次輔孟兆祥是山西澤州人。四輔劉理順是河南杞縣人。
六個尚書有五個是北方人。十二個侍郎有十一個北方人。朝廷如何處理北方數省的土地,將會直接影響到在座的這些重臣及家族的利益。
荸按照常理,北方數省光復之後,該是誰家的土地就仍是誰家的,這沒什麼說的,畢竟這都是他們祖上辛苦積攢下來的家業。
可麻煩就麻煩在,北方數省曾經先後淪陷於流賊以及建奴之手。而他們的家族也曾經先事流賊,再事建奴,這下事情就複雜了。
這就好比一個女子被賊人玷汙,雖然情非得已,但是貞節確實已經沒有了。
因此大明朝廷若真的嚴肅追究,不光他們的家族逃脫不了干係,便是他們個人也會跟著吃掛落,所以這事很敏感,很複雜。
所以之前崇禎沒有提,就沒有一個人敢提。但是該來的終究會來,躲肯定是躲不過的。
荸車廂裡一下變得寂靜,只有鋼輪碾過鋼軌時的喀嗒聲清晰可聞。給了官員們幾秒緩衝,崇禎又道:“前段時間內務府監察科一直在調查北方數省的縉紳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的事,諸位想必是知道的。”張慎言身為首輔,覺得這時候不能再沉默:“聖上是想興大獄嗎?”張慎言倒是沒有私心,他只是單純的不希望崇禎大動干戈興大獄,因為北方數省好不容易才光復,現在最需要的是休養生息,而不是秋後算賬尋縉紳的麻煩。
因為張慎言覺得,得罪了北方數省的縉紳,會動搖大明在北方的統治根基。
“興大獄?”崇禎道,
“閣老為何會如此說?調查北方數省縉紳之通敵難道不應該?做了錯事卻不必受懲罰,此於理不合,於法不容吧?”張慎言無言以對,因為崇禎說的沒毛病,犯了錯就必須受到懲罰。
荸孟兆祥卻起身說:“敢問聖上,何謂通敵?淪於流賊或建奴鐵蹄之下也算是通敵嗎?若如此,國朝棄北方數省之土地百姓,亦為棄地。”這話一出,在座的閣部大員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棄地這個罪名可就大了,要知道崇禎十七年前,崇禎可是因為棄地之罪殺了不少的朝廷重臣,甚至還殺了兩個首輔。
薛國觀和周延儒的諸多罪名之中,就有棄地罪。另一個時空,崇禎也是不敢承擔棄地這個罪名,因而遲遲無法下定決心遷都到南京,結果白白錯失良機,致使亡國。
孟兆祥算是把這塊遮羞布給揭掉。你真想論罪,那就大夥一塊論罪。荸不能只論北方縉紳的罪,卻不論皇帝的罪。
崇禎也有些意外,赴難九卿這麼快就要跟他反目了嗎?果然,世界上就沒有永恆的盟友,而只有永遠的利益。
孟兆祥、吳麟徵、劉理順他們忠的是大明,而非他崇禎。崇禎卻也不生氣,只是笑著反問:“孟閣老是說,朕棄地,其罪當誅?”
“非也,老臣絕無此意。”孟兆祥斷然說道,
“臣只是想說,凡事不可以一概論之,以國家層面而言,大明之國祚大於天,當大明之國祚與國法相突衝,當以國祚為重,若棄地能延續大明國祚,縱然棄地可乎?可!”這聲可,孟兆祥說得斬釘截鐵。
荸頓了頓,孟兆祥又說道:“由是,大明朝廷為了國祚之延續可以棄地,北方數省之縉紳百姓為了血脈傳承亦可以與流賊或建奴虛予委蛇,國朝棄之在先,就不該責之於後,畢竟山河傾覆之時,區區一個百姓、一個家族能有何為?”孟兆祥所說的這個邏輯,崇禎當然是認可的,汪精衛是該死,吳三桂同樣該死,但是淪陷區的百姓是無辜的,遼西的遼民也是同樣無辜,你不能因為遼民給流賊建奴納糧,不能因為淪陷區百姓給鬼子繳過稅,就安一個通敵罪名。
當然了,崇禎本來也沒打算清算北方的百姓。崇禎真正想要清算的是北方數省的縉紳豪族。
崇禎原本的打算是,光復北方數省後緊接著就清算縉紳豪族,褫奪他們的土地,再將土地分給失地貧民及流民,北方的局面也就穩住了。
縉紳豪族畢竟人少,只要贏得多數貧民的支援即可。但是現在出現了兩個意想不到的情況,把崇禎的計劃給打亂。
荸第一個是北方數省的人口銳減,貧民流民大量跑到江南做工,貧民流民跑掉後,留在當地的豪族就成了多數派,這些豪族又依附於縉紳。
就是說,崇禎已經沒法藉助貧民來鬥倒縉紳。第二個意想不到就是江南工商業的發展遠遠超出崇禎的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