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父女二人在公孫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晌午才乘著轎子回家。公孫愚老太爺一直把二人送到門口,做盡了禮數,彷彿過九十大壽的是周先生而不是自己。除了老太爺和公孫廣孝,公孫勝丘和公孫勝巖也出來送了,這兩個被家族看好的未來頂樑柱,並不知道命運會將他們指引到什麼地方,或許有一個並不在乎命運的安排,他要為自己做主,絞盡腦汁要讓命運臣服。
周家父女回到家,還沒有邁進大門,周先生就看似無意地問周雪:“雪兒,方才公孫勝丘要送你什麼東西,你推辭沒要?”
“我也不知道,包著呢,誰稀罕他的東西。”周雪撅了撅嘴,撒嬌地說。這個女孩在越親的人面前越是口無遮攔。
“好歹收下嘛,人家一片好心,我看包得挺漂亮的。”周先生開導女兒。
“別人的我肯定要了,他的,我不要,我總覺得他皮笑肉不笑的。”
“誰送都要,就不要他的?”
“對,誰送都要,就不要他的!”周雪重重地重複了一遍父親的話。
“那我讓勝華送你一隻鳥。”周先生有意逗自己的女兒。
“討厭,討厭,”周雪用一雙粉拳在周先生的後背敲打,“他的東西我更不要。”
“那要是公孫勝巖送你禮物呢?”周先生笑著緊追不捨。
“哎呀……爹,你真討厭。”
周先生用手捋了捋鬍鬚,哈哈笑起來。
公孫勝巖站在被焚燬的綢莊旁,眉頭緊緊地皺成一團,顯露出和他年紀並不相符的心事。兩層木質樓房早已大多化成了灰燼,剩下的斷壁殘垣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黑乎乎地幾乎分不出什麼是什麼。旁邊有幾個官府模樣的人,還有自己帶來的家丁,正在聽附近看到著火的居民說著事。
“我年紀大了,身體不好,睡覺總是要起好幾回夜。今天早上天還沒亮,漆黑一片,我又要起來上廁所,就點著燈往茅房走,忽然看見這裡有火光,很大的火光,我尿都沒來得及撒,趕緊出來看,結果就發現綢莊著火了。那時候已經燒到了二樓,通亮通亮的火,我們抬水來滅火,才沒有讓周圍的房子跟著一起遭殃。倒是可惜了裡面的那些綢緞,多好的綢緞啊,軟軟的滑滑的,我女兒一直想買那匹粉紅色的拿來做衣裳呢。”老頭說著說著內容就跑偏了。
“你是說火從一樓燒上去的?”一個看著有點官階的人問。
“肯定是,就像我們在灶裡生火那樣,從底下往上燒,一眼就能看出來。”老頭不住地點著頭,語氣很肯定。
這時另一個官府模樣的人對問話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火油?”剛才問話的人俯身在鄰居家的地基旁發現了一長串的黑色油點,俯下身來用手指稍微蘸了蘸,又放到嘴裡用舌頭舔了一下,然後抬頭問剛才招呼他過來的人。
“應該是,”另一人點了點頭。
“這就有意思了,一般的老百姓家裡不會有這種東西,你家裡有麼?”有官階的人問。
“我家裡放這個幹什麼,這種東西我知道的只有做墨的和一些煉丹的術士才有。”
“煉丹的也用這個?”
“我聽說是用,但是具體怎麼用,我不清楚。你忘了前幾年,三年前吧,城東不是死了一個煉丹的術士,自己把自己毒死的,他的房子裡就有很多火油。”
“這倒有意思了,看來是有人怕這火燒不起來啊。”那個有官階的問話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現在就放話下去,全城排查。先查做墨的和煉丹的。”
公孫勝巖看見官府的人在隔壁鄰居的牆角下輕聲商量著事情,自己又看煩了這一大堆的爛木頭破瓦片,於是慢慢走了過來問道:“王捕頭,有眉目麼?”
那個最先問話的人回過頭來笑了笑,說:“勝巖少爺,眉目我不敢說有多少,但是如果仔細的話,留下的蛛絲馬跡總是會被發現的。你們公孫家和那些江湖術士,應該是沒有來往的吧。”
公孫勝巖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麼問,嘴角一抿,語氣重重地說:“來往肯定是沒有來往,不過就在昨天我太爺爺九十大壽的日子,門口來了個瞎眼的老道士,非說家裡有什麼大凶之象,被我趕走了。”
“你確定他是瞎的?”王捕頭聽了公孫勝巖的話,來了興趣。
“瞎得不能再瞎了,兩個白眼珠子連一分黑色都沒有。”
“瞎子不能放火吧?”王捕頭轉頭問另一個官家的人。
“瞎子能摸到這來放火,那啞巴也能唱戲了。”另一個人笑著說。
“道士……瞎子……”王捕頭自言自語,“你們公孫家,我就實話實說,敢上門得罪你們的,在江南這幾府裡,我算是不知道誰有那麼大的膽量。但是你這綢莊已經被連著燒了兩間了,事情過於蹊蹺,應該不是一般人乾的。你這綢莊的買賣,最近有沒有得罪過誰?”
“我勝丘哥也懷疑我得罪人了,但是我真沒得罪人,犯得上得罪他們麼?”公孫勝巖兩手一攤,他說的倒也是實情,公孫家的絲綢生意已經做了快有三十年了,別說在當地,就是在江南,也沒有值得競爭的對手。商人們都以和公孫家合作為榮拍馬屁還來不及呢。
王捕頭不再說話,眼睛看著腳下的火油,有幾滴黑乎乎的已經滲到了石板縫的泥巴里。他又蹲下去仔細看了看,然後肯定地說,“先查道士,再查制墨的,有名的沒名的統統給我查一遍。”
“那就辛苦王捕頭和弟兄們了。”公孫勝巖雙手拱拳,表達了自己的謝意。
“嗨,分內之事分內之事。”王捕頭大度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公孫勝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