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就是這麼奇怪,公孫步雲越是四處躲藏隱匿行蹤,越是被人四處堵截,而現在當他下定決心直取目的地的時候,反而一路通暢。胯下的馬匹一看就是良駒名種,隨著馬蹄塔拉塔拉的不絕聲響,不多的工夫他已經在大路上行進了小半的距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雖說公孫步雲走的是官道,此刻也不及白天那般的車水馬龍,寥寥的行者們無不神色匆匆。
前方不遠有一處客棧,大大的燈籠把門前映照得通亮。按理說到了這個時間,吃飽喝足的旅人們早該熄燈歇息了,但是門前居然有一群膘肥體壯的駿馬,好像在等待命令一般,都沒有放進馬廄,而是在門口低頭排隊吃著腳下的草料。
“這樣的好馬,自然不會是如此輕率餵養出來的,除非……”公孫步雲在靠近的時候心中正在盤算,忽然覺得肚子一陣咕嘟嘟地叫。都說人是鐵飯是鋼,修者雖然在靈覺和靈力上與凡人有天壤之別,但是這五臟廟一旦造反,精神頭再足彷彿也好像缺了些什麼。
“籲……”公孫步雲拉住馬韁,伴隨著一聲略顯疲憊的嘶鳴,胯下的駿馬陡然立住,由於勢頭太猛,兩隻前蹄都高高地揚了起來。
“去吧,去和你的弟兄們借點吃的。”公孫步雲下馬之後拍了拍馬屁股,把馬栓在靠近草料的房簷之下,然後沒做任何猶豫,直接跨步走進了客棧。
“客官,您……”看見公孫步雲走了進來,跑堂的小二滿臉熱情地湊了上來,可還沒等到走進,就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接下來的問話被生生卡在了嗓子眼裡,吞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行,被噎得喉結上下不停地抖,可就是沒有一個字。
“怎麼?不歡迎我?”公孫步雲一邊笑眯眯地和小二打岔,一邊飛快地用眼角將大堂掃了一遍。靠近二樓樓梯的位置,有將近十五六人坐成三桌,一看就是一幫同行的人,而且似乎在這裡等了很久,看到他推門進來的時候有幾個年紀較輕的人忍不住兩眼都要放光。
“哪裡哪裡,”小二見公孫步雲說話倒也和善,於是馬上恢復了油嘴滑舌的狀態,“我們店開門迎的是八方客,哪有不歡迎您的道理,這邊請這邊請。”說罷小二把身子一弓,用一隻手摁住頭上的帽子,另一隻手向房角的一張桌子指了過去,示意公孫步雲裡面吃。
公孫步雲擺了擺手說:“不用了,我就在這等你們,還著急趕路呢,”然後用手指了指二樓樓梯下的那群人,“他們吃的是牛肉吧,照他們的菜式,給我切一斤,饅頭拿四個。做好了之後給我細細包好,免得路上在馬背上給顛散了。”
“好類,總共是……”小二朝後廚大聲喊完飯菜後,剛要張嘴報價錢,被公孫步雲立馬打斷了。
“不管多少錢,乘以十倍,五成付賬,五成給你打賞。另外,錢找他們要。”說完他用手指了指那群人,臉上蒙著一層誰也看不懂的笑意。
被公孫步雲指著的人群裡有個年輕人“砰”地一聲重重地拍了一下桌角,然後暴怒起身,用右手的食指指著公孫步雲,桌上的油燈險些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掀翻。
“怎麼,手癢啊?小二,一會再單獨找那位手癢的大爺要一份賞錢。”公孫步雲收回了笑意,臉上瞬間佈滿寒霜,“吃你一斤牛肉你都這麼不高興,我看你是算不清這本生死賬。”
大堂裡的氣氛陡然凝結,被夾在中間的店小二哪裡見過這等陣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居然找十幾個壯漢替他要賞錢,而且看樣子兩邊馬上就要打起來。店小二剛才的油嘴滑舌又不知道被嚇到哪個不知名的犄角旮旯了,逃命也不對勸架也不敢,兩條抖抖索索不聽使喚的腿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邁。
“這位朋友,”年輕人身旁的一位老者徐徐起身,同時手中暗暗使勁,壓著剛才用手指住公孫步雲的年輕人,把他強壓回了座位。“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我看朋友也是通達的性情中人,只是似乎趕路太急,手頭短了些錢物而已。老朽今日就應了你這個人情,不妨事不妨事。”說完這些話,馬上一臉真誠地從隨身的行囊中把錢取出來,還對店小二招了招手。
公孫步雲得了便宜,言語上也就不那麼咄咄逼人了。他就近拉出一張椅子,大咧咧地坐了下去,眼睛毫不躲閃,像毒蛇不時吐出的信子一般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眾人被他看得不自在,只能尷尬地喝茶的喝茶,吃菜的吃菜。店小二得了錢,朝老者和公孫步雲努力鞠了好幾個躬,然後又一臉不安地遠遠站著,生怕生出什麼是非來。老者倒是見過一些大場面,見自己被盯著打量的時候,居然還笑眯眯地稍稍對公孫步雲點了一下頭,要是讓不明所以的外人看起來,好像他們倆還真是認識一樣。
“客官,您要的飯菜來了。”小二把牛肉和饅頭打包裝好,大老遠地就開始弓著身子低著頭。
公孫步雲接過東西,用手稍微掂了掂,然後扭頭對老者面無表情地說:“告訴你們主子,如果還想讓我如你們的願,到達目的地的話,就把前面路段像你們這樣的人都撤掉,否則,萬一我後悔了想逃跑,憑你們……”他把空著的另一隻手直直伸出來,先指住老者,然後憑空左右劃了劃,“想攔我,你們重生三回都不夠用。”
老者聽完表情冷峻,剛才發怒的年輕人似乎從老者的行為上學到了點什麼,此刻也安靜地一言不發。公孫步雲轉身一腳把門踢開,跨上馬背,取出馬鞍裡面的皮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馬屁股,“駕!”隨著暗夜裡的一聲清亮呼喊,駿馬撒開四蹄開始狂奔,不一會便消失在了夜色裡。
“三師叔,他當真不逃跑?”年輕人見安全了,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然後放下手裡葫蘆形狀的一個法器,把手在腰間擦了擦汗,轉頭問老者。
“當然想逃,但是他比你聰明,知道自己此番肯定是逃不掉了。”老者重新坐下,招呼小二再上一壺熱茶,然後吩咐底下人趕緊把剛才的訊息傳達出去。“天賦異稟的人,往往過於自負,性命不長也都是自得其咎。這次我們幫派聯手,就是要將公孫步雲這個狂徒誅殺。你我對他而言,只是一步疑陣,盡力消耗他而已,但是事到如今既然已經被看穿,他居然敢走官道,我們的埋伏便很有可能變成整個計劃裡的軟肋。而且……”
“而且什麼?”年輕人見老者欲言又止,趕緊湊上身前,忙不迭地追問。
店小二把冒著熱氣新沏好的茶壺提了上來。
“大爺,您的茶。”
“你可聽見我們在談什麼?”老者突然死死地盯著店小二。
店小二見老者的雙目瞪得如銅鈴一般,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說自己什麼也沒聽見,磕了幾個頭之後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麼,又趕緊把剛才收下的錢掏了出來,悉數擺到老者腳邊。
“走吧,”老者對所有人招了招手,“時候也不早了,剩下的事情大家也都幫不上忙,靜觀其變吧。”說完不再理會在仍然趴著磕頭的店小二,率先邁出了客棧。
另一邊,公孫步雲的妻子周苗正在焦急地等著他的到來。這是公孫步雲平日的清修之地,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竹林,依著山勢緊緊促促地密集生長著,林中清謐幽靜,在竹林的最當中有一處用砍伐下來的竹子搭建的小屋,庭院錯落別有一番雅緻的味道,但是此刻已經幾乎被完全籠罩在了黑暗之中,只剩主間的豆丁般的煤油燈光在一跳一跳地努力亮著。
周苗是世代家傳的藥學之家,藥理知識均來自父親的言傳身教,還在別的小姑娘扎著羊角辮學習女紅玩布娃娃的時候,周苗就已經開始隨著父親上山採藥,和父親與各大藥農打交道,眼界可謂非常的寬廣。周家原本就與公孫家交好,么女周苗嫁給公孫步雲後,原本日子過得安穩平淡,但是在第三個兒子出生之後,公孫步雲不知道從哪結識了一位不知名姓的修者,從此便無意家事,只顧得上埋頭修煉,經常一出門就是大半個月,再次回來便與周苗討論藥理。他們夫妻雖然還恩愛,但是總是聚少離多,而且出於對丈夫的關心和遵從,周苗開始按照公孫步雲的要求四處為他訪藥尋方,漸漸地倒也成了習慣。
時間已到凌晨,約定好早就應該到來的公孫步雲還是沒有露面。周苗等得心內焦急,不時地從屋內出來,四處張望一下。然而竹林濃密,夜幕鐵黑,除了林中的蟲子和飛鳥在發聲之外,再也聽不到一絲熟悉的聲音。周苗攏了攏身子,這正是打露水的時候,四周的寒冷氣溫讓人不免覺得有點襲人。
突然前方一陣竹葉被撩動的雜亂聲音,順著竹子生長的山坡直直地傳了下來,周邊的蟲子全都停止了鳴叫,周苗扭過頭去,只見一塊比成人頭顱還要大的石頭從山坡上跌跌撞撞地滾了下來。剛剛燃起的興奮又瞬間消失,她雙手抱在胸前,煩惱地搖了搖頭,轉身走進了屋裡。
“當心點,要是驚倒了那婦人,師傅怪罪下來,你可要吃不了兜著走。”剛才石頭開始滾落的山頭上,一個人壓低了聲音對另外一個人說。
“我們在這裡佈陣布了一天,又從黃昏等到現在,公孫步雲到底來還是不來?這個大陣到底有什麼樣的威力我還沒見過呢。”另一個人心中有些不滿地似乎在發問。
“來不來我們也要……”最開始說話的人話音還沒吐完,只見二人背後猛地騰起一片厚重的黑霧,然後二人便被死死地壓在了地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黑暗中公孫步雲從不遠處冒出頭來,輕手輕腳地來到二人身旁,地上的人被他放出的鬼頭制住了全身,雖無性命之憂,但是在不撤鬼頭的情況下,和植物人倒也沒什麼兩樣。公孫步雲在黑暗中努力辨認著布好的陣腳,一盞茶的工夫之後,他在地上摸索一番,找了一根筆直細長的竹棍,小心翼翼地將陣腳中的玉膽推開,隨著“噝”地一聲,陣腳邊緣的土地開始龜裂,四周乾枯的竹葉也捲了起來,看得出來這個陣腳是被他廢掉了。
公孫步雲起身出了口氣,剛想邁步選一條安靜的小路下去,突然原來安放陣腳的位置紅光大作,接著原本被廢掉的陣內颳起一陣旋風,紅光迅速聚攏,直直地射向天空。
“蛛靈複合陣法……!”公孫步雲心內一驚,接著遠方方圓百餘丈的範圍內逐漸又射出了八道紅光,將夜色照得詭秘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