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百里湳那天,是我這輩子最討厭的一天。那天是高考的第二天,工整的謄抄英語作文的時候,天上下著髒兮兮的沙塵暴,我猜就是那個時候,母親瘋癲著奔向了遠方。
從那一天起,我開始發覺,自己孤單的只剩下了呼吸。
高考結束後,我歡脫的回家,想到自己將有大把的時間用來陪伴和治癒母親千瘡百孔的心的時候,我忍不住咧著嘴笑出了聲,然後進了滿嘴的沙子。
我還記得那天傍晚的時候,黃沙依舊鋪天蓋地,我抹著眼淚飛奔回考試的學校。抱著殘存的希望,期待著母親能在離去前再偷偷的見我一次,然後被我逮個正著,也許……
可是那天,我一個人在校門口邊的長椅上坐了很久很久,我一直覺得似乎有人在注視著我,而卻始終搜尋不到那個人的蹤跡。
直到夜幕趕走昏黃色的天,遠遠的看見學校最後一盞燈熄滅,百里湳半敞著校服拖著書包從校門裡走出來。
他一眼看見了直挺挺哭的亂七八糟的我,先是驚訝,隨即便換上了招牌的頑笑的表情。他走到我的面前,然後彎下腰將臉湊到我跟前,饒有興致的歪著頭像打量一種神奇生物般的盯著我看了幾眼,接著便丟書包在地上一屁股坐到了旁邊。
“你是失戀了還是因為高考考砸了?如果是因為失戀了我也許會陪你坐一會,如果是因為考試什麼的,我會打110。”一頭驕傲的舔舐自己羽毛,裝作漫不經心展示自己雄壯的胸脯和色澤光亮羽毛的隼,但並不討厭。
“我是一個人了……。”我沒出息的哽咽著,嘴巴一開口便哇啦一聲的嚎了出來。
我從不曾對同齡的夥伴說起自己的事,大概是源於家庭不幸而產生的自卑感,亦或是世界的不同。曾經的我很害怕,害怕被人知道自己是殺人犯的女兒,害怕別人知道自己是異類,那些諱莫如深的秘密像是潛伏著的活火山被抑在心底,終日見不得光,漸漸的積蓄能量發酵出了奇怪孤僻的個性。
他嗤了一聲,用腳踹了踹自己的書包說“一個人?嗤,這世界上有誰不是一個人呢?”
我依稀還記得我抽著鼻子看向他的時候,他歪著身子斜靠在椅背上,低著頭,眼睛深深的埋在額前的碎髮裡,隱約飄出的幽黑的光,如精靈遺落人間的黑珍珠般璀璨。
“你不懂!”我很激動,扯著嗓子衝他叫嚷。
“是因為你爸爸麼?那個因為故意傷害而判了刑的男人?不用那樣看著我,我的大伯就是負責你們案子的人,他無意說起我才知道的。”
我瞪著眼睛看他,他沒有抬頭,只是用男生特有的低沉聲音說了一句“放心,我不說。”
我看著昏黃路燈下他的側臉,溫柔的在發著光。
“所以,今天又是怎樣?”他問道。
“我媽不見了。”我用力的抽了抽鼻子。余光中看到他僵了一下身子,輕輕的側了一下頭便又恢復原來的樣子。
他沒有說話,就那麼一直靜靜的坐在我旁邊,直到整個星空泛起微白的光。
後來我哭夠了,便起身回家,百里湳就在後面三五步的地方跟在我後面。
老街巷的街角牆上開著一扇窗,路過的時候我習慣性地打量自己在鏡中的樣子,那是一張恬靜而隨和的臉龐,但可惜已沒了初來時候那個快樂稚嫩的模樣。
百里湳來找我的時候,是大一年級的下半學期。
“陽春三月,夜微涼。
盤桓在老街巷口的風,把路人吹成了斑駁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