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年初得知大唐擊敗西突厥、威震西域的訊息之後,遼東的北齊殘部便一直處於緊張的備戰狀態中,但是時間很快便從年初到了下半年,卻遲遲沒有唐軍大舉來攻的跡象,這也讓一干北齊殘眾們的心情複雜無比,緊張忐忑之餘又夾雜著一絲慶幸,還有一些焦慮,當然更多的還是滿滿的疲憊感。
畢竟精神長時間的緊繃著,就連一些精力旺盛之人都有些吃不消,普通人則就更加的免不了叫苦連天。而除了精神上的壓力之外,備戰的過程中也有各種繁忙的事情需要操勞,這更壓得普通軍士們喘不過氣。
如今的北齊殘部並沒有廣袤的領土可供休養與防守,他們只是困縮在燕山北麓一隅之地,地盤既沒有太大的縱深,也沒有什麼自然資源可供取用。外部尚可仰仗的,那就是與契丹、庫莫奚等東胡部族有攻守同盟的約定,加上不久前與遼東的高句麗達成和親,使得這些區域也得以成為北齊殘眾在必要時候可以進行轉戰的地方。
不過對於仍然夢想著能夠重新返回河北的斛律光等人而言,當然是距離河北越近越好。而且他們只有將唐軍阻攔在燕山以南,才能夠體現出自身的實力與價值,讓東胡諸部更加依仗他們與唐軍進行對抗。
若是交戰不利而向後方退卻,他們對於東胡諸部的價值無疑就大打折扣,甚至不排除這些胡部因為畏懼唐國威勢而選擇出賣背刺他們。
因此燕山北麓的行苑也成了他們不可輕易丟棄的地方,一旦丟失了這裡,不但剩餘的勢力要再次遭受重創,也會讓他們陷入莫大的亡國滅種的危機中來。
故而過去這半年多的時間來,斛律光除了督促部伍勤奮操練之外,其他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在燕山山麓當中構築防線。不過由於如今能夠動用的人力物力實在太少,所以也難以進行大範圍的防線佈置,基本上只是在盧龍塞北面一些山川缺口修建戍堡進行重點防守。
即便只是這樣,所投入的人力物力也已經讓他們有些吃不消,還是靠著斛律光威嚇哄騙庫莫奚等諸部協助,這才勉強將防線給佈置起來。
其實在斛律光看來,他並不覺得這種單純的防守能夠扭轉局面,反而覺得主動出擊才能創造機會。然而當他提出這一想法的時候,卻頓時遭到了上下一致的反對聲。
“當下形勢本就敵強我弱,敵不來攻我,尚可得於片刻喘息之機,以弱挑強、邀敵來戰,實非智者之舉!”
封孝琰在渤海郡淪陷之機率領族屬部眾跨海來投,當然也希望能夠重新回到鄉土,可是當聽到斛律光說出主動出擊的想法之後,還是忙不迭開口反對道。
斛律光聽到這話後便皺眉說道:“我之與敵,世仇也!縱然我不往挑之,賊亦必來攻我。今遼東地狹民疲,物用匱乏,難經長久抗戰。唐國勢力卻更勝往年數倍,一旦來攻,便絕不是匆匆往返,交戰起來便要長久對峙。屆時我方形勢必然更加窮困,不如趁敵大軍未至,先入其境大加掠奪,而後且戰且退,逐步消磨敵之銳氣。”
區區一道盧龍塞北面防線,便已經耗盡了他們所能呼叫的人力物力,而只憑這一道單薄的防線顯然不足以牢牢的拒敵於外。一旦被唐軍諸路師旅圍困於此,那可供輾轉騰挪的空間則就更小了,因此不如將先期戰場放在已經被唐國統治多時的州郡中。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斛律光這樣富有膽略,或者說斛律光這一想法本身也有些脫離現實,甚至就連其兄弟斛律羨都有些不贊同:“阿兄欲搶先手、迎敵於外,此雖上策,但如今群下已非往年晉陽勁旅,多是喪膽之輩,並雜有河北亡戶逃人。
河北地勢坦闊,利於大軍鋪陳進退,諸眾若觀敵勢甚雄,恐怕不復頑抗鬥志,屆時且戰且退或會變成一觸即潰。況今幽州、營州等唐國戍將亦非庸才,若是往戰不克,則會先挫我鋒芒,後續交戰起來會更加不利啊!”
斛律羨是不希望兄長犯險深入敵境,相對於一直專注軍事的斛律光,他所需要管理的事務要更加廣泛,所以心裡也清楚他們這些北齊殘部的真實情況其實較之表面看來要更惡劣幾分。
就拿那些河北逃人來說,他們或為戰亂所催,或是被齊軍擄掠至此,一旦重返河北看到州郡得治、民生安寧,怕是還未交戰便先喪失了鬥志,懊悔自己當初的選擇,痛恨一直挾持他們的齊軍。
齊主高濟本來一直都保持著沉默,可是當看到上下群眾似乎都在反對斛律光,頓時便也蠢蠢欲動起來,忍不住開口說道:“是啊,如今國勢危難,皆因咸陽王等柱臣同心協力才勉強維繫至今。王雖忠勇無雙、不懼死戰,但今群臣皆持異議,咸陽王還是應當慎重考量。王若輕出、為賊所劫,後繼國事又當仰誰?”
聽到眾人全都不支援自己的提議,斛律光便也只得放棄這一想法,繼續專心修補那燕山防線。
但長時間的緊張備戰也是讓將士們疲憊不堪,難免就會有一些疏忽懈怠的情況發生。斛律光向來治軍甚嚴,如今又正當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對於此類情況自是嚴懲不貸,這不免又讓群眾叫苦不迭。
這一天,負責行苑宿衛事宜的領軍將軍高保寧又觸犯軍法,被斛律光派人執入軍營準備加以刑罰。高保寧乃是齊氏疏族,久任遼西,齊主高濟對其也頗為倚重,聞訊後便趕到軍營去想要為高保寧說情。
“陛下千金之軀,動靜有度,何以竟為亂法之徒奔走?”
聽到高濟表明來意,斛律光心中便有些不悅,當即便沉聲說道。
高濟聽到這話後也有一些尷尬,便略作欠身說道:“東行以來,親屬離散,使人倍感傷懷。領軍是我疏屬,平素遣用效力亦頗得宜,還請咸陽王法網略寬,從輕發落。”
“此徒亂我軍法,已非一遭,著實可恨。但今陛下既言,便且杖之三十,若再有犯,決不輕饒!”
聽到高濟這麼說,斛律光也是有些心酸,略作沉吟後才又開口說道。
高濟聞言後自是連連道謝,離開的時候順便又將受刑完畢的高保寧帶回別苑。雖然已經從輕發落,但三十刑杖生受下來,那高保寧也是滿背創傷,難能起行,伏於車中語帶不忿道:“咸陽王實在太專橫跋扈,臣不恨身遭刑罰,卻羞惱陛下親至、其仍不肯寬縱退讓。”
“咸陽王是國之重臣,非其護顧,朕亦難能安處於此!”
對於那些在自己面前議論斛律光是非之人,高濟向來都是如此作答,此時也不例外。
高保寧聽到這話後卻忿念更深,哼哼說道:“咸陽王雖是忠臣,難道餘者盡是奸佞?其雖忠勇,但垂危之國勢憑其一意孤行怕也難挽。眼下形勢本就危殆,兵寡勢弱,其仍威刑嚇眾……”
“不要再說了,咸陽王忠國之心堅於金石,朕不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