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晉陽南城的咸陽王邸,在冷寂多時之後,今天又變得熱鬧起來。
天保六年魏師東擾,咸陽王斛律金率軍前往河洛迎戰阻擊,結果此役先勝後負,就連斛律金都被後來加入戰爭的魏臣李伯山圍困金墉城中,最終力戰難守、城破之日自盡而亡。
之後因為東西兩方罷戰議和,斛律金的屍首並其餘被俘將士才得以迴歸。之後朝廷追論此戰之所不勝,頗有將士進言斛律金這大軍主將用兵失術遂至於敗。是故在當時哀榮簡約、未加極盛追贈。
但斛律金作為北齊開國元勳之一,資歷威望也都頗為深厚,未可因一戰失利而全盤否之,因此在之後不久,朝廷便又加以諸種殊封追贈,並令尚在居喪期中的其子斛律光嗣其爵位。
如今已經是天保九年年初,正逢咸陽王一家結束居喪、除服之日。長達二十幾個月的居喪期未必能夠緩解人喪失至親之痛,但是仍然活在人世中的人總需要繼續向前,不可長久的沉湎悲傷之中。
斛律金自追從神武皇帝起事以來可謂是勞苦功高,門生故吏遍佈朝野,而其子斛律光、斛律羨也都年富力強、功勳卓著,如今除服得以重新入世,登門來訪者也是絡繹不絕。
斛律光本身並不熱衷這種人情上的迎送往來,但也清楚他們兄弟脫離時事這麼久,想要重新回到時局之中有所建樹,也少不了需要仰仗人情幫扶,因此便也耐著性子在家中接待一波波的訪客。
正當斛律光還在堂中與諸賓客寒暄交談的時候,外間又有一隊騎士策馬登門,為首一名身形魁梧的中年人仍穿戎服,翻身下馬之後便與門前迎賓的斛律氏家人頷首致意,幾名家人忙不迭降階相迎,看得出彼此也是非常熟悉了。
中年人在家奴引領下闊步登堂,及至堂中看到斛律光後便大禮作拜道:「末將叩見大王!」
斛律光見到來人,當即便也從席中站起身來,垂首望著他說道:「我今賦閒家中,已經不是你的上司官長,莫多婁常禮來見即刻,無需如此!」
中年人名為莫多婁敬顯,乃是已故司徒公莫多婁貸文之子,聽到斛律光這麼說,仍是再作叩首而後才站起身來,並又垂首說道:「不能繼續效從大王麾下任職,乃是末將遺憾。但今大王既已除喪,一身偉力必然也難以再閒處事外,復起在即。末將今因在事晉州平陽,計日來賀但仍為事所繫,以至於登門已遲,還請大王見諒。」
「來或不來,不過是俗人虛禮,不值得為此耽擱正事。」
斛律光本就不是擅長交際之人,見到部將來訪心情不錯,倒是沒意識到自己這話讓在場賓客都有些尷尬。
當聽到莫多婁敬顯自言為事所繫時,他頓時便皺起眉頭、沉聲說道:「晉州方面情勢不穩嗎?」
「這……」
莫多婁敬顯聽到這個問題後便面露難色,環顧在場群眾一週,沒有回答斛律光這個問題。
斛律光見狀後也醒悟過來,他居喪多時,急於瞭解外部的人事,卻忽略了有的問題並不能當眾去討論,於是便也不再繼續追問。略作沉吟後,他便向堂中賓客們告罪一聲,然後吩咐自己的弟弟斛律羨招待客人,而他則示意莫多婁敬顯隨他一起往側堂去。
待入側堂,沒有了其他賓客在場,斛律光便又再次問起了剛才那個問題:「羌賊是否在汾南多有躁動?」
莫多婁敬顯聞言後便也點點頭,口中嘆息道:「近年來羌賊於境越發猖獗,沿汾水連番向北修設防戍城柵,已經向北侵進百數里遠,其徒卒甚至還常常侵擾北絳郡等地,有時平陽境中都或可見到羌賊遊騎。」
莫多婁敬顯如今官居晉州司馬併兼平陽太守,其治境距離西魏所控制的河東區域並不算遠,講起這些邊中擾患,也不免面露憂色。
斛律光舊年隨駕出征庫莫奚後,因功得授晉州刺史,故而對於晉州情勢與重要性也都頗為了解,聞聽此言後當即便也皺起眉頭來,望著莫多婁敬顯沉聲說道:「邊中情勢如此惡劣,你等在鎮者可曾奏告朝廷?朝廷對此又有何應計?」
「末將自知邊事之重,凡有擾亂悉奏於上、不敢私意專決,不過、只不過……」
莫多婁敬顯講到這裡,便又面露猶豫之色,口中遲疑著不再繼續講吓去。
「此堂之內唯你我二人,何不可言?」
斛律光聞言後便沉聲說道,他也想知道是何隱情讓莫多婁敬顯如此面露難色。
「只不過舊年淮南一役失利之後,立朝大臣多怯言兵事。即便有一些兵戈之論,也都擱置不議。末將雖將汾南邊事奏告諸番,但所得答覆唯有謹守本分、不得因貪功而妄動干戈,以免挑起邊釁。」
莫多婁敬顯講到這裡便長嘆一聲,對於朝廷略持保守的態度也頗感無奈。
斛律光過去兩年多雖然一直都在居喪期中,但是對於外界的事情也並非全然無知,哪怕並不刻意打聽,他家地位如此,也會有許多親友故舊將一些重要的事情傳遞過來。
只是過去這幾年也鮮有什麼大事發生,尤其是在軍事方面,自從天保六年到七年一系列的敗績之後,北齊便幾乎沒有再對外有什麼開拓之舉,似乎所有人都安於這樣的現狀。
這樣的氛圍自然讓斛律光這樣的勳貴武將心生不滿,尤其是他又與西魏有著殺父之仇,對於朝廷這種保守內斂的做法心中便已經頗為不滿。只不過當時他尚在居喪時,心裡縱有不滿那也只能憋著。
這會兒再聽到朝廷如此的態度,斛律光頓時更加的不滿,當即便沉聲道:「什麼叫妄動干戈、挑起邊釁?保家衛國竟然成了罪過!難道任由羌賊欺侮而不敢還手,才遂了當權者偃武修文的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