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康七年,十一月初三。
南京紫禁城,乾清宮。
這是數理科考試放榜後的第三天,也是放榜後的第一次朝會。
皇帝朱慈煜自然也非常熱切,想知道自己的新政善政,給天下士人留下了怎麼樣的感想,有多少人感戴他的恩澤。
朝會上其他那些例行議題自不必提,朱慈煜今天也沒什麼興趣,所以話題很快就歪樓到了科考上。
朱慈煜藉機詢問禮部尚書顧炎武:“顧卿,南京大學招考張榜已有三日,民間應舉士子反響如何,中試者可都有積極籌備入學?”
顧炎武連忙出列回奏:“稟陛下,此番科試風紀儼然,典章整肅,應舉士子皆得以斯文得體應對。
報名參考者一千四百零三人,最終實際應考交卷者一千二百九十八人。張榜之後,應錄三百人整,因榜末多有同分,實錄三百零九人。
因錄取榜單名次皆有分數,高低分明。對於各人考分有疑慮者,付給公證、手續費後,還可查閱原卷扣分詳情,故而人人對扣分心服口服。士林皆以此番科考,為國朝歷次考試公允之最。”
輪到顧炎武彙報,他一上來就強調這次的考試是多麼的公允,在評分標準方面堪稱古今無匹的公平公正。
甚至考試完閱卷的時候,雖然依然要糊名,但卻不用跟往常正常的文科科舉那樣讓人謄抄卷面,而是糊好名直接就可以批改原捲了。
這也是為了減少謄抄過程中的錯誤和細節遺漏。因為純文字的卷子,謄抄時不會有人故意抄錯,抄錯的意義也不大,會文理不通直接出現破綻。
而理工科的試卷,很多是數字和符號,稍微抄錯一點會很麻煩。雖然還可以反覆核對校驗,但既然數學題對還是錯一目瞭然,批改不能作假,也就沒必要謄抄了。
就算閱卷官認出這是某個有後臺考生的字跡又如何?
難道就因為這考生是內閣首輔的兒子,閱卷官還敢把明明答錯的數學題批對不成?
數學物理這些玩意兒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造不得假的,天王老子做錯了也是錯。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一些題目涉及到幾何的作圖和物理的作圖,而作圖的手法、精度還有其他一些細節,謄抄後可能就沒有了,還不如用原卷改。
華夏自隋煬帝楊廣開始有科舉,一千零大幾十年了,從未能解決“不用謄抄也絕對判卷公允”的問題,如今大明卻解決了,
這難道不是值得大吹特吹的政績麼?也難怪顧炎武如此引以為傲。
朱慈煜聽了之後,也是頻頻點頭讚許。
然而,沒有一項新政能夠讓所有人滿意。就在朱慈煜頗感振奮之時,旁邊的御史班子裡,便有人出列奏對,根據他們風聞到的民意民願,仗義執言,針砭時弊:
“陛下,臣王士禛風聞,此番考試雖然號稱判卷公允,可依然有數省士子為結果鳴不平。前日,貢院之外,有數十河南、山東考生抨擊,聲言此番三百零九名上榜者,北方各省僅有二十餘人錄取,南北不公,引來數百舉子圍觀。
臣念及太祖時,便曾有南北榜之爭。我大明此後多年,也素有南北分榜以安人心。此番事端處置恐非安妥之法,唯陛下察之。”
朱慈煜和顧炎武原本心情還不錯,被御史這麼一說,都各有些不快。
這王士禛是河南新城人士,六年前中的進士,如今在御史臺做一名普通的御史。或許是出身的關係,他自然要為河南老鄉爭取一些利益,這也是人之常情。
大明原本文科的科舉都有南北分榜,不用跟南方教育發達地區卷同一份名額,現在沒有分榜了,他們就很懷念當初朱元璋的法度。
朱慈煜原本沒怎麼深想這個問題,就直接問顧炎武,該當如何應對、目前的制度設計,究竟原理如何、是否合理。
顧炎武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回答:“陛下,臣以為,王士禛所言,對太祖當年南北分榜的本意,大有誤解!太祖皇帝時,是曾出過南北案,但當時分榜以安人心,並沒有錯。
只因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一篇文章好壞優劣,難以有公論。就算當時的主考都覺得取在前數十名的文章,確實優秀,也難以排除這數十篇文章的立意、政見與當時的執政、閱卷者暗合。而一旦某一派掌握了論政之權,釋經之權,從此盤根錯節形成學閥,也確實難以避免。
故而太祖之分南北榜,不應被視為給北人以好處,只是讓人可以分片取仕,各抒己見,不必拘泥於討好一派執政之見。如果當時南人執政,北人士子於文章中、人人都不迎合其政見,執政之南人亦非取不可。
但如今新科所試內容,乃是數理,對便是對,錯便是錯,判卷寬嚴絕無舞弊餘地。故而按分錄取,才更示天下以公允。否則某些省百三四十分方得錄取,另一些省百二十分便得錄取,天下人又會如何看待?”
朱慈煜摸了摸稀疏的鬍渣子,一想確實也有道理。之前文科科舉,最關鍵的一點是隻用排名次,不用打具體分數。所以南北榜各排個名次,別人也說不出不公平。
但現在是客觀題,榜單上每個人考了多少,都精確到分了,一個130分的人沒錄取,一個110分的卻錄取了,確實會衝擊到人的三觀。
畢竟他們還是明朝人,沒有穿越者,不知道後人是慢慢能理解這種各省分數線差一大截的情況的。在顧炎武眼裡,能明確分數的卷子,就該公事公辦,不該搞利益輸送。
朱慈煜覺得雙方都有點道理,一時讓群臣暢所欲言,評價一下得失曲直。大家眾說紛紜,一時也難以定論,朱慈煜只好宣佈散朝後改日再議。
……
散朝之後,朱慈煜回到文華殿,讓宦官去把他父王請來,還單獨請了張煌言、顧炎武等幾人,閉門議事。
自從朱慈煜南巡迴京後,親政的比例越來越高,朱樹人也不想太累,就把日常朝會完全丟給兒子了,他自己長期藉故不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