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白仍舊面無表情地看著吐露心聲的麗塔,但姜煜卻分明能感受到,對方的身軀,似乎正在微微顫抖著。
但他卻什麼也不能做。
在看見真白和麗塔兩人見面的瞬間,雙方的表現,他便知道了——那是一種旁人絕對插入不了的,令人豔羨的關係。
小埋也是這樣。雖說她平時總是會表現出一副蠻不講理又任性的模樣,但那是因為面前的人是她最喜歡的哥哥,是從小到大,無論什麼事情,都會遷就她的哥哥。
這位聰慧的少女,自然是能夠閱讀氣氛的那一類人。自然也知道,現在,他們兩人,完全沒有插話的餘地。
於是,小小的房間內,便只剩下了麗塔略顯自虐的坦白,還有那隱隱約約,藏在話語背後的……痛楚。
“……同時期在畫室裡學習的孩子,最後只剩下我。明明一開始有三十個人,但全部都被真白沒有自覺、毫無感情地趕走。而就算每個人都離開了,真白的表情還是沒有絲毫的改變,就像,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樣……”
“我啊……沒辦法原諒這樣的真白。所以……”說到這裡,麗塔咬了咬嘴唇,顯然對於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一咬牙繼續說了下去,“所以希望你消失希望你趕快不見,才會幫助你成為漫畫家,還教你怎麼用電腦,甚至協助你辦理到日本來的手續。這一切都是希望你畫出無聊的漫畫,被批評得一文不值,然後進行得不順利,等你身心受創時就會知道我們的心情了。只是沒想到你竟然還出道了啊!”
麗塔瞪大著雙眼,緊緊盯著臉上仍舊沒什麼情感流露的真白,而真白則是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卻只能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
感覺有些不妙的姜煜,連忙站到了兩位少女中間,一邊舉起雙手往下壓,一邊嘴裡忙不迭說道:“你冷靜一點,麗塔!”
“我現在很冷靜!”
麗塔將視線轉移到了出聲的姜煜身上,帶著近乎要化作實質的沉重壓力、
姜煜嘆了口氣,面色坦然地接受了麗塔的目光,同時語氣鄭重地問道:“既然你很冷靜,那麼,我問你一個問題——既然麗塔你是這樣想的,那麼,你為什麼現在還要選擇到這裡來接真白回去?”
聞言,麗塔眯了眯眼睛,嘴邊再度掛上了之前那種魅力十足的笑容:“我都說了這麼多了,煜君你還是不明白嗎?”
被她的視線盯著,姜煜有一種被貫穿了的錯覺。
然後,此時此刻渾身正被纏繞在憎恨的漩渦中的金髮少女,如此說道:“如果是你,能原諒嗎?從別人身上奪走目標,不管我怎麼祈求、怎麼努力、怎麼渴望也無法得到的東西,卻輕易擁有還毫無興趣地丟棄的人,要我怎麼原諒她?請你告訴我。”
聞言,姜煜卻是再度嘆息了一聲,臉上沉重的表情,也變得略帶憐憫:“我明白麗塔你的想法了,但是,那樣的事情,是不正確的吧?”
擅自去期待,擅自去貼上標籤,最後又擅自去失望。
那只是逃避,只是面對挑戰時,將目光放在別人身上,最差勁的做法。
“你明白?”麗塔露出了自虐的笑容,語氣裡潛藏著深深的不甘、悔恨、怒火,“真白擁有我所渴望的東西,我當然希望她成為比誰都有名的畫家。這樣我至少能驕傲地說——我曾經跟那個椎名真白在同一個畫室裡學畫畫喔。”
“不然會連因為真白而不再執筆的自己究竟算什麼都搞不清楚了……我想認定自己是真白的一部分,想認定真白的才能當中有自己的存在。這種心情,你說你明白?”
說到最後,麗塔的語調裡,已然帶上了濃重的輕蔑以及強烈的否定。
而她是知道姜煜這個存在的,無論是對方身為普通人的一面,還是身為創作者的一面。對於那個一連拿出了兩個,讓她這樣不懂遊戲製作,也不懂現下潮流的人看了,也感到驚豔的企劃的「屠蘇」,她可不認為對方能夠明白失敗的滋味。
或者說,在她心裡,這兩人其實是差不多的存在。都是那種筆直地往前走著,令身旁的人,用盡全力也追趕不上的“天才”。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在自己的情緒被引爆之後,麗塔對於姜煜說話的口氣,也如同跟真白一樣,毫不客氣。
哪怕在彼此的印象裡,他們都算得上是頭一次進行“線下”見面。
“我明白的。”姜煜的語氣,突然變得唏噓了起來,“那種用盡全力也追趕不上,只能看著對方的背影越走越遠,而你只能緩步前行,最後變成停在原地,茫然無措地看著周圍陌生的風景……於是,你開始覺得若是追不上對方,能夠成為對方生命中的一部分也不錯。”
上個世界,他沒有遇見過這樣令人絕望的天才,但是,他也切實地體會到過那種迷茫而絕望的感覺。
大概,被一同前行的朋友在道路上丟下,和跟自己當初的夢想漸行漸遠,會產生一樣的失落,一樣的痛苦,一樣的不甘、憤懣,與無力吧?
正是因為曾經認真挑戰的夢想,被其餘更為優秀的人,或者大一點說成業界現狀所擊潰,才會產生那種扭曲的心態——我之所以會失敗,全都是因為他/她/這個世界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