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子耶,哥怎麼餓得死呢?早上就買早點,中午和晚上都在單位吃,十天有九天加班。老頭子成天開車滿世界遊蕩,一去就十天半月,家裡老鼠都餓死了,我們就清靜了。”
她哥哥就是個話癆,還是個蛤蟆——戳一下動一下,只有吩咐道:“別羅嗦了,你把籃子裡的東西都拿出來,什麼都有,農民自己做的幹掛麵,送的雞蛋,你趕緊打蛋下面。”
“好叻——我也剛下班回來,正愁晚上吃什麼呢,跟著妹妹沾光。”
“你敢!”馮有珍擺出母老虎的架勢,“煮一碗雞蛋麵童真真吃,我們兩個就吃稀飯吧。這些東西,都是農民送給童真真的,她也需要加強營養,這麼可憐,就不要對人家揩油了。”
“我曉得,我曉得。那麼兇巴巴的,將來怎麼嫁的出去?”哥哥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趕快給她擦洗去呀,公社衛生院,大概也沒辦法洗澡……”
哥哥說的是事實,趁水熱,馮有珍端水進去,見她臉朝著裡面,肩膀還在微微抽動,俯身一看,閨蜜滿臉淚水。
“怎麼怎麼?看我們家裡窮,送麻油來了是不是?”
童真真最疼的時候哭過,手術以後,聽白醫生說,不可能與恢復原來的功能,她也哭過,知道母親下鄉,要一個人在城市裡孤獨的生活,惶恐不安,卻沒有掉眼淚。現在有家不能回,還要躋身在朋友的家裡,手痛心也痛,聽他們兄妹兩個的講話,覺得給別人添了麻煩,本來也不富裕的家庭,這不是雪上加霜嗎?
朋友的調侃,讓真真很不好意思。受傷以後,還沒有洗過澡,來公社以前,馮有珍幫著擦洗了一下,現在打了石膏,也沒辦法洗澡,肚子餓還是次要的,忍著疼痛坐起來,也不好意思哭了,就說一隻手也能動。
“不行不行,要有個閃失,你手術白動了,我們連開刀的錢都沒有。還是我來吧,記住,現在你就是公主,我們就是你的奴僕,不要不好意思,我可是給生產隊幹活。你又不要付工錢,哭什麼哭?”
“就哭,身上都臭了,只有以淚洗面。”童真真已經習慣了被動擦洗,一盆水先洗上面,再洗下面,最後那個水已經混濁,她苦笑道,“這水可以肥田了。”
馮有珍就安慰她,說今天已經累了,明天等哥哥上班去,兩個人關了大門,用個大澡盆子,慢慢洗頭洗澡,洗得像白毛豬一樣,可以上砧板,砍成大塊賣錢。
兩個女子笑起來了。馮有珍開門倒水,就見桌子上已經放好了三碗麵條。馮有貴殷情地引導童真真坐北向南。童真真說隨便我哪裡坐都一樣。見哥哥嘴巴一歪,去把閨蜜拉過來,說那個地方右手在裡面,別人碰不著。
“不要客氣了,再耽誤一會兒,麵條便面糊了。”馮有貴坐在兩個姑娘中間,揭開桌子當中的一個小罐子,說是自己手藝,熬製的雜醬,拌在麵條裡,比狗不理包子好吃。
妹妹就喜歡和哥哥抬槓:“這兩者有可比性嗎?”
“你呀,拿著牙籤縫衣服——當針,不就調節一下氣氛,減輕林妹妹的痛苦嗎?”
早就和她哥哥很熟悉,知道他喜歡開玩笑,童真真還真是笑了:“哪個是你林妹妹?”
小夥子轉動著腦袋,四處看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哦,天上還沒有飛下來,也可能,翅膀斷了,飛不起來了,不要緊的,會好的,麵包會有的,雞蛋會有的,翅膀會重新長了好的——”
知道他在影射自己,童真真感謝他的安慰,用左手挑著麵條,吃起來很慢,他們的兄妹兩個,也像是在數著吃一樣,心生疑惑,看看兩個人碗裡,蛋花花也沒有,就把筷子放下,說不吃了,不公平,不合理,不能一個人吃獨食。
“農民本來就送給你吃的,我們的面裡有雞蛋湯,已經夠了。”馮有珍用筷子頭敲打哥哥的飯碗,“我不是說了,我們兩個吃稀飯的嗎?”
當哥哥的大嘴裂開,像半個葫蘆瓢:“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雞蛋嗎?不就麵條嗎?告訴你們兩個妹子,我現在當官了,當車間主任了,有權有勢了,豬肉搞不到,糧食搞不到,那是憑計劃供應的。但是我有別的辦法,主食不夠,副食來湊。當初我就是弄回來,家裡也沒有人燒。現在好了,你們回來了,我們幾個工友約好的,今天任務才下線,可以休息兩天。我們約定幾個人明天好好休息一天,後天到一個工友的老家去釣魚,還可以搞一點豌豆、黃豆、胡豆什麼東西的,可以當菜,也可以當糧食。放心吧,餓不著你們……”
見他說的眉飛色舞的,妹妹讓他打住,說現在不是吃的問題。首先要把戶口上起來,看這個樣子,下放的老師們戶口已經遷移了,童真真戶口往哪裡掛?只要把戶口搞好了,糧油關係搞好了,她就有計劃供應了。自己是不要緊的,有三個月的工分,到時候就秋收分糧食了。
馮有貴這才正經了,說,也不休息,也不釣魚了,童真真才出院,還要臥床休息。妹妹要陪著,也不能東跑西顛,把那些證明材料都給他,這兩天他來跑,安居才能樂業。首先要把家安下來,沒有地址怎麼落戶?所以明天早上先到童真真家去,可能還要學校開個證明。
馮有珍心裡墜墜的,有種不祥之兆。
一夜無眠,童真真很早就醒了,還沒下床,馮有珍也翻身起來。兩人到堂屋裡,馮有貴已經燒好了稀飯,裡面還放了幾個紅棗,笑著對童真真說:“沾你的光了。”
她一看,紅棗都在她碗裡,稀飯裡還有一個白水蛋,沒有殼子沒有皮,讓朋友的哥哥伺候,更覺得不安。他們的碗裡,可能只有一點紅棗的味道。這也不是個事呀,還是要練習自己獨立生活的能力。當務之急,回到那八平方米的小房間去。
飯碗一丟,她也不洗碗,馬上就要走,馮有珍說,先去看看情況怎麼樣,什麼東西也不要帶。童真真背了自己的書包,兩個姑娘一起出門。來到學校,大鐵門還關著,小門開了,老王捧著飯碗,看見童真真這才發現異常,問手怎麼了?她只是說,摔傷了,所以才回城來修養。老王說校長還沒有來,通電是晚上的事,那一棟樓四個教室都是空的,她家外面都要好好打掃,否則不能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