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知秋很鎮靜地抬眼看著柳易,那漂亮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來也很靜,事實上想從這個人的眼神裡看出什麼東西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定定的,她也很是安然自若:
“確實就是那個遊方僧人一併教的。他那時快要餓死凍死,我給了他飯吃還給了他衣物,他很感激我,所以給了我這首曲譜並且教會了我這個記譜法,柳世子想學嗎?我可以教給你。”說得連眼神都不帶閃的,彷彿說的是真話。
柳易定定的看著她,他隨口一句她便當真這樣編,真是編起故事來頭頭是道的,靜靜的神色裡靜靜地對她打量,沒有惱火,連一絲多餘的神色也沒有,蕭知秋並不懼,只是有些不安,這個世上就只有她一個人知道自己說的話是真是假,柳易就是懷疑也拿她沒有辦法。
但柳易的目光實在是看得人心虛,他那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放在臉上就足以令人畏懼,難怪那些世家姑娘雖然也傾慕於他,卻是少有人敢去接近他的,蕭知秋不願再與他無聲對質,沒一會兒便是移開了眼。帶了一絲淺柔又清雅的笑意看著凌殊:“凌公子想必也想學吧,以後我可以教你,但現在我得請倩表妹先彈奏一遍,聽聽音是否有差錯,你也可以聽一下。”說罷又望向神色有些古怪的範採倩,皺眉問道:“倩表妹,你在想什麼?”
範採倩沒聽見。
她正氣惱地為蕭知秋與柳易剛才的“接近”很是生氣,她才靠得柳易近一點,正在痴心妄想著日後能離他更近,可是忽然蕭知秋與柳易竟做出如此親近的舉動,幾乎都快臉對臉了,互相睜著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模樣,換哪個女子看了都要嫉恨。明明兩人都已經是退親了的,卻還竟然不避嫌疑,蕭知秋的用心可想而知,真是不要臉!
她幾乎快要氣得發顫了,神色也要從煞白轉到鐵青,恍惚中聽見蕭知秋的聲音,她才忽然回了神。
見蕭知秋蹙著眉頭很是擔憂地看著她,而凌殊本就清冷的眼也彷彿帶著一種清楚她心思的洞悉一切的寒意,她方才發覺自己竟然沒忍住將妒意流露了出來,不由得有些慌張地去看柳易的神色。
卻見柳易神色比往日更冷,靜靜的沉沉的,卻是看著蕭知秋,彷彿想要看穿了她般,忽然的,他將斜斜倚靠在書桌的身體站直,然後寒著神色一言不發地走到窗下的太師椅去坐,眼神並不瞧任何人,隨手拿了架上的一本書翻著。
蕭知秋見了,神色略有些不安,她並不想去欺騙任何人,若是能說實話她絕不撒謊騙他,因此見他寒著神色雖然並沒有生氣的情緒外露,但她知道他應該是被她氣到了,剛才推脫給遊方僧人時,他就沒信過。
她知道柳易那樣的聰明人定然是不信會有這麼多巧合的,她的謊話本就不高明,恐怕連凌殊,也未必是信的,但凌殊從不問她,便是因為他和她是知已,他信任她,她若不想說出來,凌殊也不會為難於她。
可柳易與她的關係本就有些微妙,況他性子又是那般酷冷的,終究大家都是朋友,蕭知秋也不想令他不開心。她收回眼神,將寫過的曲譜拿了起來交給範採倩,淡淡的笑道:“倩表妹琴藝佳,這首伯牙的曲子意境最是高妙,用古琴彈奏另有一番境意,就麻煩倩表妹一會為我們彈奏一下。”
範採倩怔怔而驚訝又欣喜地接過曲譜,伯牙的曲,她有些不敢相信,蕭知秋竟然會給了她這麼好的機會在柳易面前表現,她是什麼居心?
可是不管什麼居心,只要她彈得好,就一定不會出差錯,她心裡很是竊喜,怕蕭知秋反悔,畢竟身邊還站了一個在音律上十分精通的凌殊呢,她便是連忙笑道:“那我這就去彈,你放心,我一定會彈得很好的。”
蕭知秋對她柔柔一笑,卻是伸手拉住了要急急轉身而走的她:“倩表妹先看一下譜吧,識了譜再彈,才能彈得好。”眼神很是沉靜溫柔,她知道範採倩向來心氣高,並不敢將話太直白地說出來。
範採倩一怔,她倒是忘了,曲譜拿到手,要先熟悉地至少看幾遍,將指法與記號看熟於心,方才彈得連貫,若是不識譜貿然就去彈,怕是鬧了笑話了,她真是太激動太開心了,才會將這麼重要的事情忘記了,不然一會兒豈不在柳易面前出醜了?
“那我就先坐下來識譜。”她向蕭知秋點點頭,倒並沒有惱。
蕭知秋看著她隨意找了個地方而坐,認真又專注地看譜,便是又柔柔一笑。
“你累了吧,要不我與你到後山走走。”凌殊知道她記了一個時辰的譜,定然是需要放鬆一下心神。
這主意甚是合蕭知秋的心意,便是倩笑地點頭應好,凌殊也輕笑起來,應該是因為伯牙的曲譜已經記錄下來,他心情十分地好,於是便走過去與柳易說話。
柳易聽了向蕭知秋督去淡淡的一眼,心想她對凌殊倒是挺自在的,全然沒有在他面前的拘束。
蕭知秋卻向他柔柔一笑,表示友好,眼神裡彷彿還帶了些忐忑的歉意,似是怕他生氣了。
柳易心裡頓時便覺得怪怪的,她總是這般柔柔的笑,對每個人都一樣,倒像是他欺負了她似的,值得她露出如此大度而又略略不安的神色來,明明是她鬼話連篇……可是又不知怎麼的,卻又覺得似乎有些受用,被她這柔柔一笑彷彿衝得剛才心裡的堵都散了。
他站了起來,面色清冷,淡淡的道:“那走吧。”便是頓了頓腳先往前而走。
凌殊輕笑一聲,回頭看著蕭知秋,向她得意地挑了挑眉。
他與宋楷柳易自幼一起長大,感情也是玩得最好,柳易生沒生氣,雖然外表看不出什麼來,但他心思向來細膩,並不像宋楷太過活潑,自然是八九能猜得到他的心思,因此便算是為蕭知秋解了這個圍了。
蕭知秋看著他挑眉活潑的模樣,便是一怔,凌殊竟然會有得意的神色……她自然是不知道凌殊從前也是一個性情開朗的少年,若不是唐錦惜從中作梗,凌殊也不會變得性情偏冷孤漠。
蕭知秋不禁笑了起來,凌殊露出這樣活潑的一面,她才想起凌殊似是才十七八的年紀,他又不是閱盡世事的老人家,自然是也有少年人得意忘形的一面,她倒是希望凌殊能夠漸漸走出心裡的孤闢,這樣可以重新歡笑起來,做回一個開朗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