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奉孝的聲音較之辰北要更有吸引力，又或者是面前這六道茶的每一道顏色都不相同引起了海陌的注意，反正當奉孝把那些茶擺在海陌面前的時候，海陌慢慢止了眼淚，抬起頭，也不說話，就腫著雙眼一直盯著那些茶水看。
兩人就這樣對著坐了能有五分鐘，沒有任何動作。最後還是奉孝將茶盤向海陌面前推了推，然後再一次開了口：
“茶涼了的話可就不好喝了。”
“你確定這都是一種茶嗎？為什麼看起來顏色都不一樣。”
海陌雙手墊著下巴，帶著哭腔，終於不再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奉孝見狀，不由得拿出自己當講師時的態度來。
“茶色由淺入深，說明茶葉被逐步喚醒，有興趣的話，不妨倒進杯裡品嚐一下。”
奉孝抬手，將第一個公道杯中的茶倒入海陌的杯中。海陌皺著眉，端起茶杯猶豫了好久才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等她喝完，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什麼嘛，一點味道都沒有，這不就是白水。”
“別急，喝茶是要慢慢用心品的，來嚐嚐這第二道。”
奉孝帶著笑，將第二杯茶倒在海陌的杯中。如此反覆幾次，六道茶便全入了海陌的口。
“行了吧，這什麼呀，怎麼這麼苦，我原來還以為有那麼多人喜歡喝茶時因為茶好喝，現在看，就是有錢燒的吧。”
海陌撇著嘴，把杯子放到一邊，一副好像自己上當受騙了的表情。奉孝卻是一笑，然後又洗了一次她的杯，倒了一杯白水遞給她。
“覺得很哭嗎？那喝點白水緩一緩吧。”
彷彿害怕自己再次被騙，海陌盯著奉孝好久才接過茶杯，然後半信半疑地將杯中的水喝了個一乾二淨。等過了能有兩三秒鐘之後，她一直皺著的眉，才終於慢慢舒展開來。
“誒，這個水是甜的。”
“我只是給你倒了一杯普通的礦泉水。”
“不可能，我從來沒聽說過哪個牌子的礦泉水是甜的。”
“沒人說過礦泉水是甜的，甜的，是你剛剛喝過的茶。”
“別鬧，我舌頭又沒毛病還能分不出甜還是苦嗎？那茶……”
海陌本來是想說那茶是真的特別苦，可是她看著奉孝臉上掛著的那種溫柔的笑，不知道為什麼，那“苦”字就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了。她將剩下的話咽回到肚子裡，然後開始細細去感受奉孝話中的含義。
見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經達到，奉孝走回茶臺，重新泡了一公杯的茶，卻沒有把每一泡分開，然後拿著這個公杯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再次將海陌的茶杯填了七分滿。
“你現在已經覺得茶有些甜了，那再來嚐嚐這個吧，還是剛剛那泡茶。”
海陌將信將疑地拿起茶杯輕輕嘬了一小口，然後她立刻把杯放了下來。
“你是在逗我玩呢？這麼苦，怎麼可能是同一款茶。”
“這茶苦嗎？和你現在的心情相比，這茶，真的有那麼苦嗎？”
奉孝慢慢飲著他自己杯中的茶，也沒有看海陌，就一直看著再度飄起鵝毛大雪的窗外的景色。他的聲音也有些輕飄，就像是正飄著的那些雪一樣，虛虛晃晃地，聽著不那麼真實。而被他這麼一問，海陌的眉頭卻是擰得更深，她緊緊地握住手中的杯子，以一種低沉而又沙啞地聲音回答道：
“我不需要任何人開導我，我只要他給我一個解釋，只要他說他不要我了，我立刻就放他去尋找他的幸福。”
“是麼？但據我剛剛聽到的那些資訊來判斷，他似乎從未說過想要與你共度餘生。既然未做承諾，自然也就沒有毀約一說，你要的解釋，似乎不那麼合乎常理。”
奉孝的語氣很平常，像是在給演員搭戲時一樣，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就負責念個臺詞就好。只是很明顯海陌做不到他這樣，當海陌聽完他說的話之後，火氣“噌”地一下就竄起了好高，以至於她整個人都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對著奉孝認真又蠻橫地做著她自以為的解釋：
“你又不認識他你怎麼會知道，現在這樣，無非是因為他還沒有走出上一段感情帶給他的創傷，他需要時間而已，而且是我先喜歡的他，我還不夠他喜歡的標準，所以他才不願意接受我的。”
“姑娘如此精明之人，何必如此欺騙自己呢。若當真想不明白，那姑娘不妨想一想，為何你我同飲此茶，你喝下就只覺苦澀，甜度只有零星之感，而我喝下卻感覺甘甜之味如餘音繞樑，於唇齒間歷久不散。若這問題再想不過，那你便想想，喝到後，究竟這最後一杯茶的苦，是它本身的苦，還是疊加了之前所有的苦澀之後才有的苦，又或者是，這最後一杯本就無味，可你品過那些苦澀之後，就再也感覺不到其他味道了？”
奉孝並沒有理會海陌的憤怒，只是不緊不慢地喝著茶，一字一句地將他想要提的問題，全部說與海陌聽。海陌聽過這些話後，臉上的震驚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交織著痛苦與不甘的神情。她再度走到奉孝面前坐下，用力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樣，對著奉孝說道：
“我寧可相信那個女人是在騙他，也不願意相信他就這麼找到了真愛。這一年以來，我除了沒有替他完成他的本職工作意外，他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照顧著。如果沒有我在旁邊，他生活上的事情有百分之八十他都搞不明白。所以我不相信。他離開我，會那麼幸福。不，我不是不相信，我是覺得，我為他付出了那麼多，他離開我，就不應該幸福。他憑什麼能找到真愛，他憑什麼能幸福？”
沒有眼淚，也沒有聲嘶力竭，海陌只是坐在奉孝的對面，以一種極度地剋制，支撐她將這些話說完。她握成拳的雙手，關節處早就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泛白，而她的眼裡也一直含著一種因憤怒燃燒起來的絕望，那火焰的溫度，高得幾乎可以將她所有的理智燃燒殆盡。
“看來我是浪費了這兩泡她最愛的生普了，罷了，姑娘既然不肯去想我的問題，那我便厚著臉皮，請你講講你們之間的故事如何，也許我能幫你也說不定。”
“哼，想聽故事，好啊，就當我賠你的茶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