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旖錦驚訝地瞪大眼睛,還未發問,胡懷瀠便先一步說道:「不怕娘娘笑話,嬪妾這樣做,只是為了……與她更像些。」
雖未明說,但在場幾人卻都瞭解。能讓魏景痴迷如狂,必然是與昭明先皇后有幾分掛鉤。
「胡美人,你糊塗啊,」周旖錦心疼萬分,勸她道:「一生復能幾,倏如流電驚,為此折損了自己的身子,又是何必呢?」
聞言,胡懷瀠的眼眶有幾分溼潤:「嬪妾無用,不能為娘娘做些什麼,只是想著,若能有幸懷上皇子,便過繼到娘娘的膝下,報答娘娘恩情。」
此言一出,周旖錦更是驚訝不已,魏景的子嗣本就稀薄,如今胡懷瀠好容易調養好了身子,卻還願意拱手相讓,實在令人唏噓。
她又生氣又心疼,清澈的眼眸中也不自主溼潤了起來,忙說道:「你這是做什麼!本宮何時說想要皇子了,就算你有了皇子,自然也是養在自己宮裡,切莫再做出這等蠢事來!」
「娘娘教誨的是,」胡懷瀠沉默了許久,忽然左右打量了一下四周,繼而降低音量道:「不過這幾日嬪妾發現,皇上他、他似乎……」
她漲紅了臉,憋了半天,終於說道:「皇上似乎不行了。」
「什麼?」幾人都極為驚詫,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妄議天子本是大忌,但耳邊都是馬車輪子轟隆隆作響的聲音,這隻言片語轉瞬被埋沒下去。
胡懷瀠穩住心神,聲音又放低了些,說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整日忙於朝政,自得了天花以後,在那方面一直力不從心,從前慣是吃丹藥來輔助,如今愈發嚴重,連丹藥都不太奏效了。」
周旖錦怔了一下,忽然感覺始終壓在心頭的一塊巨石開始鬆動,連呼吸都如釋負重。
「皇上從哪兒尋來的丹藥?」她的眉頭又不自主擰起來,問道。
追求長生不老、精力充沛一事,不問朝代,一向是天子的心病,可縱觀史書,卻從未有過真正服用丹藥而得道之人,甚至大多都是短命,那小小丹藥說是延年益壽的良藥,卻更像是奪命的鐮刀。
而魏景如今還不到四十的年紀,想來正是年富力強,為何短短兩年後會突然暴斃?他的死與這丹藥又是否有關?
胡懷瀠對此也不甚瞭解,迷茫地搖了搖頭。
「這樣也好,」周旖錦釋懷一笑,又鄭重其事向胡懷瀠說道:「切莫再對自己如此苛刻了,趁本宮還能護你,若不願承寵,以後推拒了便是。」
「嬪妾……」胡懷瀠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
其實這點犧牲,對她而言算不上什麼。如今白若煙不僅得寵,還收養了五皇子,她若是不爭寵,一直活在周旖錦的羽翼之下,何嘗不令人慚愧?
許久,胡懷瀠眼眶微紅,說道:「娘娘好意,嬪妾心領了,其餘之事,嬪妾自有分寸。」
周旖錦有些哽咽,良久才點了點頭,沉重的氣息在車廂內蔓延。
好在蘇新柔及時岔開了話題,幾人心不在焉地胡侃了一會兒,馬車便已行過甬長的山路,停在元善寺門前。
元善寺以石壘基,山間遍佈禪林,沿著中軸線排列了三座寶塔,瓦當重疊,瓊樓殿宇上的簷部向上翹起,若飛舉之勢,頂端明珠如日月光輝,傾灑在人間。
周旖錦下了馬車,寺院的住持親自前來接待了他們,左右都是森樹煙凝,石徑苔生,清新的空氣吸入肺腑,令人神清氣爽,仿若超脫凡塵。
祭天的敬拜禮儀繁瑣,眾人跟在魏景的身後,逐步登上圓形的祭壇,眼前祭品已焚燒升騰起嫋嫋煙霧,耳畔是漫天的雅樂奏鳴。
隨著臺階逐級升高,底下的情形也變得模糊起來,放眼眺去,蔥鬱群山和縱橫交錯的道路一覽無餘,頗有種錦繡山河的意味。
魏景率先點燃了神案蠟燭,奉茶三遍,敬酌一杯酒,請問神明降臨。
周旖錦亦走在前邊,展開手持的卷帛,誦讀欽天監寫好的祭文。
隨行的妃嬪和官宦皆按品級自臺階站定,魏璇人微言輕,亦混雜在其中,隨著人群叩首,直到女子清凌凌的聲音浮在耳邊,才起身仰頭望向她。
御前侍衛靜鞭,雅樂頓時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悠長的鐘聲,與周旖錦沉靜的誦讀聲糅雜在一起。
「皇皇上天,照臨下土。集地之靈,降甘風雨……」
祭文很長,雲煙和焚香混在在一處,自她深紫色的裙襬緩緩蔓延,盤旋而上。高臺之上,金光燦燦的彌勒佛捧腹大笑,卻不如她半分高貴脫俗。
這一刻,彷彿她才是那天上的神祇,高高在上,懷著悲憫的姿態,俯瞰著人世間。
魏璇的心臟彷彿被那綿長的鐘聲狠狠撞了一下,隨即又順著周旖錦清麗的聲音化開,漾起層層皺纈。
神佛慈悲,普度眾生,卻唯獨不會對他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