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兒,不必了。」張美人艱難睜開眼,看著魏璇倉惶的神情,眼淚從面頰滑過。
她素有咳疾,如今獨自逃脫,一路上吸了太多濃煙,只覺得肺中像填滿了棉絮,每一次呼吸都要使上全身所剩無幾的力氣。
心裡知道這是瀕死的徵兆,張美人的眼睛用力睜大,
竭盡全力,卻連抬手撫摸魏璇的臉都難以做到。
她並不感覺恐懼,只是覺得虧欠。
魏璇抿著唇,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東西。他眼中含著熱淚,低頭靠近張美人,喃喃道:「母親別怕,兒臣陪著你。」
張美人似乎笑了笑,用著渾身最後有點力氣艱難地開口,聲音迴盪在魏璇耳邊,細若蚊吟:「母親無用,你自己一個人,以後莫要再衝動妄為,若貴妃娘娘願意庇護你,你要聽她的話。」
魏璇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渾身的血液逆流衝上腦海。
他心裡湧動著強烈的衝動,想要將自己所做的事,所愛的人都在這一刻與母親全盤托出。他急切地想要告訴母親,他並非那般無用,將有一日定會為母家報仇雪恨,只要挺過這陣子,或許兩年,或許一年——
他可以的。
但沉默了許久,魏璇還是洩了氣,聲音帶著沉重的顫動:「兒臣定會聽從教訓……您放心。」
讓母親懷揣著虛假的安心逝去,總歸好過讓她在最後的時刻還為自己出格的行為擔憂恐懼。
也怪他,太過無力。
「璇兒,我要去見你祖父了。」張美人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像是終於能擺脫纏繞於身的負重,神情絲毫不見驚恐,反而透著淡然:「你一定好好活下去。」
渾身的疼痛彷彿都消失不見,她精神飄忽著,周圍聳動的人群逐漸變成純白的光斑,繼而她熟悉的身影一個個從中浮現出來。
父親、母親、姐姐,都是年輕時候的模樣,他們衣著整齊毫髮無損,遠遠朝她笑著,張開雙臂等待她的到來。
張美人的眸中呈現出一種宛如嬰孩般純真又清澈的神色,凝視著魏璇的臉,見到他點頭的那一刻,她緩緩地闔上了眼睛。
她要去找他們了。
「母親……」
魏璇怔在原地,雙目失神,斷斷續續地喘息著,手臂抱著張美人逐漸變冷的身體,許久都沒有動一下。
空氣裡只有嗚咽的寒風,沒有人回應他。
如同五雷轟頂,他渾身顫抖著,毫無血色的嘴唇翕動,突然感覺到一股子腥鹹的液體從喉間湧出來。
驟然的噩耗,令心中所苦苦支撐的一切都轟然崩塌,他沒說出口的那些話,沒做完的那些事,此生,再也沒有機會告訴母親聽了。
「質子殿下,」熟悉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魏璇愕然抬起頭,手背在唇邊隨意一擦,看著一大片猩紅的血汙不知所措。
「魏璇。」周旖錦又試探著走上前些,喚他的名字時,聲音哽咽了一下,不忍低頭看張美人毫無生氣的遺體,只能輕聲勸道:「張美人會得到厚葬,殿下隨本宮回去吧。」
大火已被熄滅,天色也完全黑下去了,悽清的牆根下,星月都隱而不見,疾風席捲著遠方脆弱的樹林,發出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嘯。
魏璇仰起頭,又愣了許久,才緩緩起身,將張美人的遺體小心翼翼放到一旁太監抬著的雪白擔架上,她骨骼輕的要命,如同那鴻毛般轉瞬即逝的命運。
魏璇目送著擔架離去,沉默著走到周旖錦身邊。唇角的血跡沿著鋒利的下頜滴滴答答往下淌,他卻沒有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