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黑雲翻墨,陰沉的霧靄壓到窗前,萬物俱寂,是暴雨前夕的徵兆。
「皇上,臣妾服侍您就寢吧。」見魏景愣神,白若煙自覺恰到好處地出來討寵。
若是哄得魏景開心了,這點小錯也算不上什麼。
她遮掩地咳了一聲,拽了拽衣角,撒嬌道:「臣妾有些冷……」
當上后妃這麼久,她還只侍寢過一次,還是魏景喝醉了將她認成昭明先皇后,才有那胡亂的一夜。
苛待下人左右不是件大事,若自己好好表現,梨花帶雨的求饒,說不定魏景會被她的真誠打動,因此更加寵愛她。
然而事實卻不如白若煙所料,魏景陰沉的冷眸掃了她一眼,浮現出層層厭惡的情緒。
他周身的氣壓很低,冷冷地斥責道:「舒昭儀,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宮女出身。」
白若煙方伸出來一半,準備解魏景衣帶的手指倏地頓在了半空中,愣了片刻,只得又跪下來求饒。
魏景壓著怒氣,上下打量她,忽然覺得心中百感交集。
明明出身卑賤的白若煙對下人毫無同理心,想讓這事輕飄飄揭過,而天生在名門望族的周旖錦如今卻識大體懂進退,讓他油然而生一種敬佩和欽慕之意,並一陣錯亂的眩暈。
「娘娘,該喝藥了。」
烏雲翻滾,穿過遊廊,四面是古槐陰影。
桃紅繞過白玉鑲的六扇雲水間立屏,手中端著冒熱氣的藥走進來。
「本宮不喝。」空氣中盈滿風雨將至的冷冽氣息,周旖錦獨坐在窗前往外望著天,頭也沒回。
屋內只燃了一盞幽暗的絹燈,落在她腳底一片微亮,光影斑駁,如霧似煙。
桃紅手裡一顫,托盤上的勺子險些跌落下地。她頓了一下,還是勸道:「娘娘身體寒,太醫交代了,每日都要喝。」
周旖錦抬眼,看見白瓷碗裡濃郁的藥液,苦澀的氣息縈繞鼻尖,像是在心中沉重的秤砣上又添了一筆,令她不自主皺起眉。
這調理身子的苦藥喝了數年,難忍的氣味似乎已經鐫刻在記憶裡。
周旖錦知道桃紅是受了母親囑託,想讓自己早些生下子嗣,她不願讓桃紅為難,手心微微蜷縮,片刻後,答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對了,將哥哥給的酒拿進來一罈。」
雨勢橫斜,桃紅關了窗,面色猶豫地望了她一眼,還是點頭退了出去。
屋內陰冷又悶熱,周旖錦聽著雨聲,像是兜頭被人潑了一盆冷水,緩緩舉起藥碗,手腕卻顫抖的不行。
腦海中,魏景不由分說袒護白若煙的一幕不斷浮現。他身為帝王,雖對她厭惡,可這些年卻從未在她面前有過這樣失態且無禮的行為。
這次魏景只因白若煙的一句話便要打她,那下次……腦中某一處的神經嗡嗡作響,她忍不住深深嘆息。
即便贏得了一時,可若半步行差踏錯,便是滿盤皆輸。
周旖錦呼吸一滯,沉重不堪的心彷彿被一張無形的大手攥住,狠狠往下墜。從前自己多麼渴盼著入宮長相廝守,卻沒想到失足踏進這樣陰暗的漩渦中。
錯了一次,便再也逃不出這樣的厄難了嗎?
白若煙臉孔背後志在必得的狠毒依然歷歷在目,周旖錦緊抿著唇,忽然感覺一陣失力。
這深不可測的皇宮,何嘗不是萬重枷鎖。
她身處其中,只能被裹挾著往前走,回頭便是萬丈深淵,最後無論勝負,都陷入這種無望、無告與無助的境地。
狠下心來,唇角觸到藥碗邊緣。褐色的湯藥像是魏景的臉,佈滿猜忌的愁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