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現在想想,我也不是特別怨恨她。”講了這麼多話出來,她自己似乎反而輕鬆了些:“因為我們那個環境,確實是容不下一絲溫情的。”
“你想想,我也就是這樣,其他人呢?”
郭康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著沒有回答。
“這些人,可能是最為遠離實際權力、掌握資源最少的群體之一了。”歐多西婭說:“我們剛才說過,權力的根源是武力,所以下層男性至少還有出頭的機會。而大部分沒有什麼特長的下層女性,連這種議價權都沒有。淪落到我們這種群體中的,就更是如此了。”
“這種狀況,會有兩個直接後果。首先,遠離實際權力和資源,往往也意味著遠離社會秩序。沒有秩序的保護,自己也沒有武力作為最基本的保證,結果就可想而知了。”
“絕大部分從事女演員和娼婦這類職業的人,生活和奴隸差不多,幾乎沒有什麼私有財產。”她向眾人說道:“現在的羅馬,奴隸已經很少了,法律也不再強調這方面的內容。但是,實際意義上的奴隸,還是存在的。”
“那收的錢,就全都被組織者拿走了?”脫歡意外地說:“自己完全賺不上?”
“就我所知,基本都是這樣。”歐多西婭肯定地點點頭:“她們自己,是完全拿不到錢的。經營者總會想辦法編一些藉口,進行剋扣。而且,幹一年下來,所有理論收入,肯定都會被各種生活支出、衣服、訓練費用之類的名目完全覆蓋,反過來倒欠了一筆債,也是尋常事。”
“這也是為什麼,我回想一下,就會立刻認同郭公子說的理論。因為我平時看到的,都是這種事情。”
“其實,大家也都知道,編不編這些藉口,說到底也沒什麼區別。就像實際稅率都不是官府規定的固定資料,而是農人和稅吏、豪強爭鬥之後的結果一樣,這種‘做工’的收入,也是這些女人和組織者爭鬥的結果——但是,農人至少有抗爭的能力,哪怕是歐洲的農夫,都時不時有抗稅造反的。而那些女人,哪有這種能力啊。”
“所以,能夠去議價,從而保住自己部分財產的,都是極少數、真的有特別天賦的人了。我自己也沒有見到過幾位。”她搖頭道:“剩下的人,就像我剛才說的,別說獲得什麼待遇乃至出名,能多活幾年,就不錯了。”
脫歡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讓她繼續說下去。
“玄英帶你去看的那些演出,包括我參演的那些,都是最高一級的表演了——哪怕其中一些,只是地位相對較低的喜劇,但劇本里表達的也是嚴肅的話題,和政治、和朝廷希望我們做的宣傳相關。這些戲劇,是能夠寫進評論家的作品裡,可以參與正式大賽的那種。”歐多西婭則對郭康說道:
“但是,這種戲劇,其實只是劇團演出的一部分。光靠這些是覆蓋不了所有演出時間的,很多觀眾也不喜歡這種太正經的表演。所以,我們劇團還有一大部分收入,是來源於一些比較……不怎麼體面的演出。”
“絕大部分女演員,都是進行那種表演的。當然,很多人也會把表演本身,只看做營銷的手段,而把表演之後的事情,當做正戲,當然也是更大的一筆收入來源。這樣,您就更瞭解,為什麼這些人和娼婦重合了吧。”
“原來是這樣。”郭康點點頭:“凱旋式那幾天,我還老遠瞅見過幾次。沒想到,看起來熱鬧,實際卻這麼慘啊。”
“是啊。我們和黑幫關係也很密切——你現在應該能理解其中原因了。那些樣貌一般的人,很快就會因為賺不到足夠的錢,被迫加班加點服務,還會動輒被打手毆打。而且,還有一些……總而言之,都是很殘酷的規則。”說到這,歐多西婭嘆了口氣,沒詳細說下去:“她們都活不長的啊……”
“漂亮一些的人,情況會好一些。但哪怕是火過一陣子的女演員,也不可能堅持太久。”她想了想,舉例道:“你瞭解那些廉價化妝品麼?”
“呃,我沒研究過。”郭康撓撓頭,轉頭問狄奧多拉:“你應該懂吧?有哪些啊?哦,便宜點的……”
“便宜點的……”狄奧多拉也想了想,然後回答:“用黎巴嫩產的丁香香皂清潔,然後塗上天鵝脂、驢奶、阿拉伯樹膠和豆類粗粉的混合物保養一下,可以讓面板變白變好——哦,天鵝脂太貴了點,羊脂也可以,就是味道不太行。另外,也可以用蜂蜜、海鹽和橄欖油混合,備一些隨時使用。化妝的時候,試試用米粉、豆粉加一些玫瑰水……”
“好了,我覺得我問錯人了。”郭康果斷打斷了她:“咱們對便宜的理解大概有區別……”
“你自己問的。”狄奧多拉撇了撇嘴:“想省錢直接不化妝也行。古羅馬的維斯塔貞女就是不化妝的,那會兒大家覺得這才是最貞潔的呢……”
“哎,誰讓我們那邊,和貞潔大概是關係最遠的地方了。”歐多西婭自嘲道:“而且,她們也肯定用不起您說的這些配方。很多用的就是鉛粉。”
“古時候的羅馬人已經吃了很多這方面的虧了。”狄奧多拉搖頭道:“用一段時間,臉都會爛得。”
“大部分人沒那麼美麗,比較漂亮的人也必須漂亮得更誇張一些。要競爭的。”歐多西婭搖搖頭:“爛掉之前,她們起碼多活了幾年,不是麼?”
狄奧多拉張了張嘴,沒有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