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羲本身也是南方人,對船隻並不陌生,聞言有些犯愁。
“王爺,咱們應天府的造船業已經衰落如此,並且已經衰落了上百年,想要找到合適的大匠恐怕很難。”
“如果王爺想要造海船的大匠,估計還要去浙江、福建、廣東一線尋找,尤其福建,因為有鄭芝龍在,泉州、廈門都已經逐步發達起來,頗有恢復宋元時舊觀的氣象。”
朱弘棟從黃宗羲的話中,聽到一個奇怪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說,泉州和廈門在我大明朝的手中衰落了?”
黃宗羲跟朱弘棟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大致明白朱弘棟不是一個以言責人的人,並且思想上非常開明,甚至說得上是高瞻遠矚。
所以黃宗羲談起大明朝的缺點,完全沒有諱言,為尊者諱的意思。
“福建的泉州曾經極為繁盛,畢集海外諸番貨物,聯帆遮海,通宵達旦,日夜皆是人聲鼎沸。”
“即便是太祖與張世成在淮東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泉州仍然繁華依舊。”
“微臣曾經讀過南宋時期的《諸番志》,此書是當時的提舉泉州市舶司兼權知泉州趙汝適所寫,上面介紹了五十八個與泉州嗯有貨物往來的番邦。”
“微臣曾經比較過大明宣德年間,鞏珍所著的《西洋番國志》,此書是專門記述鄭和下西洋的經歷。”
“微臣仔細比較兩書所記述的地名和番國,發現鄭和所抵達的地域,並沒有超越《諸番志》記述的範圍,很多地方鄭和並沒有去過。”
朱弘棟沒想到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居然會從黃宗羲這裡聽到這麼一番言論,這與他後世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
朱弘棟在後世接受的教育,都將鄭和下西洋的意義說得非常高,可是看黃宗羲的觀點,明顯覺得宋朝的海運要遠比明朝更發達。
朱弘棟想起另外一件事,南宋憑藉半壁江山,年財政收入就能達到明朝的四倍,如果用國土面積計算一下,南宋的實際財政收入按照單位國土面積計算,也許應該是明朝的八倍以上。
南宋之所以能支撐起如此大的財政收入,估計與泉州的極為發達不無關係,航海貿易的鼎盛,肯定會帶來南宋生產力的巨大發展。
因為在清朝以前,中國長期處於世界科技和文明的頂峰位置,中國的物產只要運出去,無論運到哪裡,肯定都是最好的東西。
也許當初正是因為泉州海洋貿易的極大發達,所以才能讓南宋商業和手工業非常繁茂,因此才能支撐起南宋那麼龐大的財政收入。
朱弘棟忍不住想起另外一個問題,宋朝和元朝經過這兩代的發展,泉州已經發展成為世界第一港口,甚至在南宋時期就已經確知歐洲的存在,並且南宋就已經有歐洲人在泉州定居和從事貿易。
這明顯是一個大航海時代的開端,只要這種勢頭延續下去,必然會由中國開始啟動全球的大航海時代。
可是這一切,到了朱元璋這裡,戛然而止。
明朝開始了禁海,開始封鎖自己的海岸線,禁止自己的百姓從事海洋貿易,大明朝生生將已經推開半扇門的大航海時代重新給關閉了。
即便是後面的鄭和下西洋,也是標準的政治行為,而不是商業行為,完全可以認為是大明朝航海時代的餘暉。
不得不說朱元璋這個農民起家的開國君主,因為自身閱歷和經歷的限制,導致他身上存在嚴重的個人侷限性。
小農意識始終貫穿著他的統治思路,並且一直延續下去,造成整個大明朝,小農意識濃厚。
正因為朱元璋的身份和背景,導致大明朝一直在壓抑商業和工業的發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中國的衰敗實際上是從朱元璋開始的。
而與朱元璋爭天下的張士誠恰恰是商人起家,如果當初是張士誠得了天下,也許就有機會恢復宋朝的舊觀,讓中國沿著大航海的方向繼續走下去,最終開拓出一個由中國主導的大航海時代。
也許張士誠版本的大明朝,經過二百六十年的發展,早已經變成一個世界帝國,也許此時就不會出現後金入侵中原的情況了。
從某個角度看,朱元璋因為視野和眼光的侷限,早在二百六十年前,就已經為大明朝鎖定了一個內卷的結局。
一個內卷化的大明朝,註定是要以悲劇告終的。
所有向海外拓展的可能,都在大明朝這二百六十年中,被一代代大明朝的君主,逐個掐滅了。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朱元璋是一個思想相對保守頑固的皇帝,並且他將這種思想一直延續給子孫後代,貫穿了大明朝二百六十年的統治思路。
非常可惜的是,取代大明朝的清朝,是一個更加保守頑固的勢力,讓中國進入了全面衰退,發展停滯的狀態。
朱弘棟默默的走著,心中思考著這些事情,黃宗羲在他身邊陪著。
快要走進定淮門的時候,朱弘棟重新抬起頭來。
“太沖,有兩件事幫本王做了,第一幫本王尋找一個合適的水師將軍;第二儘快恢復龍江造船廠,即便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能夠造海船的大匠,也先恢復製造內河戰船的生產能力。”
“應天府守著長江邊,不能沒有一支戰鬥力強大的水師守護。”
黃宗羲明白朱弘棟的想法,知道這涉及到應天府的生存和安全,趕忙鄭重的答應下來。
…………
朱弘棟回到兵營裡的白虎節堂時,傅冠早已在等著他,見朱弘棟走進來,趕緊站起身微微一拱手。
“殿下,按照您的吩咐,建設兵團、商業部、工業部已經組建完成,正在逐步接收抄沒的各個產業,同時接收原先各產業中的各級管事和掌櫃的。”
“目前正在重新梳理結構,更改契約,理順上下關係,相信要不了多久,三個部門就可以正式開始運轉。”
朱弘棟走到帥案後坐下,衝著傅冠和黃宗羲微微一壓手,示意兩人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