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很快分成兩列,羅列成一條長長的隊伍,空出中間的道路。四十個轎伕抬著轎子,轎子上坐著女君和仇雁笙。他們去的方向,是田地。
無麵人和螳螂人一寸一寸地跟上。田地很大啊,應當能夠容納下這些人了。
冷蕭像一隻狸貓掠了出去,速度很快,幾個呼吸就超越了走在最前頭的隊伍。再往前,就沒有了人,他可以肆意地露出身形,而不必擔心暴露。
田埂間,有近百人在勞作,地裡每隔幾步遠,就插著一根兩人高的木棍,入眼轟然,茫茫一片。近百人被這些木棍所淹沒,顯得微不足道。
此情此景,確實令人有些煩躁,很想把這些田地都毀去。
冷蕭額頭忽然沁出冷汗,他最初所看到的,只有幾畝地,其實並不大。而現在,或許有幾百畝地吧。空間彷彿在一瞬間被拉大了,大到他看不到邊界,心中有些惶然。
手裡提著火紅色猴子的無麵人,把木棍刺進猴子的心臟,埋進地裡。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猴子,能夠得到什麼呢?
他們勞作的,只有很小一片範圍,更多的地方,應該已經早就播種施肥過了。在女君到來之前,就在冷蕭的面前,第一根木棍底下,抽出了一根西瓜藤一樣的東西,碧綠碧綠的,初時只有手指長短。
很快,第二根木棍,第三根木棍……密密麻麻的,抽出了一大片瓜藤。瓜藤長勢喜人,很快就有手臂長短,半人長,一人長……它們是捲曲的,此刻想必已有了幾人長,或緊或松地纏在木棍上。
冰冷的田地裡,忽然變得綠意盎然,生機勃勃,令人如沐春風,似乎感覺到了絲絲暖意——或許吧。
隊伍的腳步聲近了,冷蕭回過神來,恍如隔世。他找了塊石頭躲藏著,眼睛從縫隙裡探出,將一切收入眼底。
女君在一旁等待,眼神平靜而威嚴,在審視著她的江山。仇雁笙的眼神有些飄忽,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一隊隊人手裡提著木桶走到一個個田壟間,往下灌溉著顆粒細碎的糊狀物,不知道是什麼,顏色並不喜人,一灘一灘坐落在木棍根部。
瓜藤化身吸血的爪牙,肉眼可見地蠕動著。繼而在木棍頂端,結出了一個胎盤。
仇雁笙的目光停止了搜尋,顯然也被眼前這一幕所吸引,有些錯愕,心裡卻有些發冷。
胎盤呈淡淡的粉紅色,纏繞著一條條細細的血色絲線。裡面似乎有活物在蠕動,時不時突起一下。
等它們成熟,一等就是三個時辰,一天的大好時光,似乎就這麼荒廢了過去。包括女君在內,沒有一個人不耐煩,或許在這樣無意義的世界裡,等待就成了他們最大的意義。
胎盤漸漸長大,直到長成一個成年人大小。狹長的胎盤中央,已經肉眼可見結了一個人,一個面容模糊的人。像是蝴蝶破繭一樣,伸手撕開了包裹他們的薄膜,帶著一蓬血水,赤身露體地走了下來,靜靜站在地上。
所有的瓜藤開始枯萎,腐爛,只剩下最中心最粗壯的一根纏著木棍上,從木棍頂端延伸而出,末端連在新生人胎的頭頂百會穴上。
他們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模糊的容貌,模糊的男子特徵,模糊的女子特徵。這樣的東西,能夠稱之為人嗎?
他們似乎很飢餓,開始撕扯著身邊的胎盤,一口一口咀嚼著,發出上下牙齒碰撞、摩擦且黏膩粘連的聲響。
胎盤很快被吃了個乾淨,第一個人的面相突然變得猙獰,開始發出野獸般地咆哮聲。他撕扯著腹部,裡面流出一片破碎的東西——是被他嚥下的胎盤。
一點兒也沒有消化,混在黏稠的汁液裡。
於是,他死了。
一個螳螂人走到近前,扯斷瓜藤,提起新生人,送到女君面前,把第一個口糧送給女君享用。
女君接過,手上、身上盡是從新生人上沾染的汁液,似乎並不忌諱。她從中央把新生人撕成兩半,連著一條手臂,一條腿,半邊臉,半邊身子。新生人的體內,是像番茄一樣的空殼,沒有內臟,那些汁液就是他的全部。
冷蕭定睛,沒有在汁液裡發現那些會蠕動的細小顆粒。
無麵人女君把一半口糧送到仇雁笙身前,她的眼裡沒有希冀,只有不容置疑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