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蕭靜靜望著他,眉頭緊鎖。初時,他將蟲群帶出,不是沒這想法,可隨個把時辰過後,心情積澱,便冷靜了下來。
“狗急跳牆、兔急咬人,遑論分神修士。此蟲固然強大,終究只是外力,若林九霄臨死反撲,除此蟲外,我等還有何人能擋?”
那弟子眉宇方正,面相向善,卻因仇恨而五官扭曲,緊咬牙齒。冷蕭未曾經歷當年之事,縱有少主身份,心中所感也不會那般強烈。
他按著此人肩膀,說道:“若此蟲不可靠,屆時又該靠誰?靠身為女子、修為跌落的聖妃,靠重傷不愈、病容懨懨的聖衛,靠雄心不再、鋒刃已平的大長老,靠空有虎膽,卻奈何遲暮的二長老,還是靠我這個身軀已毀、身中劇毒的少主,或是靠你?”
那弟子身如磐石,一動不動,卻輕輕低下了頭顱。他有雄心,有壯志,有舊恨,有長仇,卻無一身能夠與此些煩擾所相配的修為。
他初嬰之境,面對通天聖地,面對林九霄,又能如何?
冷蕭又道:“即便我等擊殺林九霄,奪回通天聖地,五域風起雲湧,要想護住,難上加難。出頭之鳥,總遭獵人所狙。隱於暗處,積蓄實力,待時機成熟之時,再出最後一擊。”
“冷某且問你,你願做那出頭鳥,還是做那獵人?”
“弟子願做獵人,獵盡天下鳥獸!多謝少主教誨!”他驀然跪地,抱拳凝眉,目中鋒芒驟斂,如寶劍藏鋒。
冷蕭雙手負於身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承蒙少主過問,弟子奚川!”
“奚川。”冷蕭輕輕唸叨著這二字。飄雪殿變故生時,他才剛出世,方才在他面前恭恭敬敬之人,也過了而立之年,往不惑奔去。
歲月向來不饒人。
於一男子而言,或蹉跎一世,或傲世蒼生。心中所求,一為情,二為江山,能拋開七情六慾之人,少有。即便佛道門徒,也難免有困惑,難免有私心雜念。
冷蕭獨自抬望眼,視遠月。舊人已死,情已空,是否他也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江山之上?依稀記得,曾幾何時,他親口所說不慕江山,可為何方才對奚川說出那一席話時,他表面沉靜,心中卻起了波瀾?
傲立雲層上,一覽天下山。
多好啊。
夜深,深似閉上眼,看不見天地,看不見內心。
翌日,他將數萬萬陰陽鬼重新遣回雲蠻地,只唯獨帶走了王蟲。誠然,外物終究存了太多變數,此等靈智不開之物,可說易控,可說難控。最為簡單的方法,便是讓王蟲成長到一個令其他蟲豸無力對抗的地步。
離開蠻域,乘雲而去。時靈曦盤坐於雲上,兀自修煉,因其勤勉,如今已入練氣。
“靈曦,為師不以人妖殊途為藉口,終究是要與令尊走到一個對立面。屆時,莫要怪為師。若有朝一日,待落劍時,還請刺向為師。”
時靈曦睜開雙眼,一言不發,只靜靜站在冷蕭身邊。遠山朦朧,輕雲薄霧,縹緲如幻夢。
“師傅,弟子想回到小時候,娘還會眨眼,爹還會微笑,你還是蕭大叔。”
“再過十年,為師就是蕭大叔了。”
她忽然笑了,笑得很清澈,很輕鬆。
歷經數月,時靈曦隨冷蕭趕往一小村,村中,皆是些平凡人,平凡事,無甚稀奇,卻讓她流連忘返。
後山山上,入袂隨她一併起舞。她說:“這是弟子所愛的第三個地方。”
冷蕭並未回應他,只是兀自走到一處墓碑前,輕輕坐在了那裡。墳前所供的水果已經乾癟,失了水分,饅頭冷硬得像是石頭。
他抬手輕輕拂去幾道蛛絲,搓了搓手,才發現也未帶些吃食來。如風離去,留下幾塊凡間金銀,又如風歸來,供上些新鮮水果。
時靈曦來到他身邊,望著墓碑上粗陋的字眼。
冷蕭指尖輕輕從墓碑上劃過,說道:“靈曦,來見過師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