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角落裡有個男人,只顧飲酒,似忘了吃菜。一壺飲盡,小二又端上一壺。
他卻不豪飲,他在品,如品香茗,品酒中的滋味,一口滋味到了盡頭,又倏爾將整杯酒灌入喉中。
彷彿剩下的,已不須再品了。同一壺裡的酒,每一杯都是一個滋味,每一滴都是一個滋味。
其實他心知這是錯的,縱使是同一壺酒,每一杯、每一滴,乃至每一絲,都應是不同的滋味,就像人潮之中的每一個人,分不清彼此,卻不能否認他們各自存在的模樣。
然他已無心再品了,酒的滋味不在酒本身,而在飲酒之人的心。此刻冷蕭的心,只有這一種滋味,所以,已經無須再品了。
半醉的酒客手指點落在他身上,醉意似乎清醒了些,又彷彿醉得更深了。他眼中所見,如有一團濃霧,將那人深深地裹挾在其中,他被一雙深邃而冰冷的眼睛凝視著,直看進他內心深處。
他大叫一聲,身體癱軟了下去,旁人只笑他醉了,他口中卻流淌出一絲白沫。其有人驚訝,前去探望,卻跌坐在地,失聲叫道:“他……他死了!”
另一人擱置酒杯,睜眼怒道:“何人下的毒手,究竟是何人害我兄弟!”
店內,有位老者停箸前來探看,漠然搖了搖頭:“心脈驟絕,瞳縮而面猙,他是活活驚嚇致死。”
“驚嚇,這小小店中,他還能看到什麼大恐怖不成?”
旁的酒客議論聲不絕,全然沒有當回事。時間從不缺厄難,只要厄難不落在自己頭上,就全然不值得在意。
有人笑道:“莫不是醉得太深,陷入了幻夢,活生生將自己給夢死了?”
死者友人一時大怒,然卻是最後一人,將他拉住,一雙眼睛緩緩移到角落上的一人。
“二位漫動,可曾記得方才李兄死前的樣子?”
“是何樣子,某的臉上全是他的唾沫星子!”
“呵,李兄身子所向,目之所望,手之所指,全是那個方向,不若說,全是那人。”
旁人也隨著他的話語,將眼神轉了過去,另一人道:“張兄如何斷言?”
“周兄且看那人,自斟自飲,怠慢了身側佳人全然不顧。舉止古怪自不必說,周兄難道不覺得此人甚為眼熟沒錢?”
“眼熟,我是斷然不見過……張兄是說,李兄猝然而死時所說的那個人?”
他話音不重,卻傳進每個人耳中。幾乎所有人都因此而停杯投箸,望向那人。人若是不在意,看黃金也如糞土,當人在意時,縱使眼前是猛虎,他們也只當是一隻花貓。
不試試,總是不會甘心。
冷蕭依舊在飲酒,酒已快飲盡,小二卻已不再送酒了。他知曉這杯酒走到了盡頭,興致也到了盡頭。他的臉上卻全無兩樣,抑或他從未起過興致。
他擱下二兩碎銀,飯菜一口未曾碰過,只飲了些酒罷。